[转帖]掏心话

kaikokid

老金走出人事室，一肚子火。老金到人事组办事，意外得知组里的阿里竟找过人事组，谈老金邀请他参加布道会的事。阿里说老金知道他是回教徒，天打雷劈也不会改信基督教。他推辞不去，但又怕得罪主管，令他左右为难。 于是，向人事组报备，必要时控诉老金违反「平权法案」，侵犯他宗教自由……两个月前，有位东岸老美名牧师来布道，他的讲道幽默亲切，又有高水平诗班助阵。老金认为机会难得，遂邀请组里的人……就这样惹上「宗教迫害」的嫌疑。 阿里平时做事胡里胡涂，一碰宗教的事，便精明起来，毛虫变刺猬啦！老金七窍生烟，又不好找阿里算帐，只好安慰自己：「哼！哪天你到了地狱门前，别怨老金没拉你到天堂！」 老金在办公室坐了半天，气消后觉得难过……阿里其实人蛮好的，该上天堂。只是……在办公室里传福音真难。老金组里有十个人，分属五种民族，文化背景差距极大，「工作」是唯一共同的语言，「宗教」是忌讳的话题。只是老金欠他们福音的债，无论得时、不得时，能传就传。从未料到，阿里竟如此扭曲他的好意！ 「任凭他们吧！」老金自我调侃。既然身为主管，反而不方便向部属传福音，老金就只剩下一个目标－－贝蒂，同层楼里唯一的另一位老中。 贝蒂在别组，台湾来的，年纪比老金稍大，总是笑脸迎人。赫本头、细细的眼安逸地伏在圆脸上，笑起来眯成两条线，给人福泰、满足的感觉。她总是穿著整齐、配色淡雅，整个人端庄大方。贝蒂一直和老金是点头之交，最近她为争取升迁，常和老金讨论面试技巧，彼此才热络起来。 老金好不容易在办公室里有个能讲中文的同胞，对贝蒂传福音的负担与日俱增，视为必得之地。祷告多时后，邀她参加那东岸名牧师的布道会，她却毫不思索地回绝： 「我先生是美国人，公公是牧师。先生从小听讲道长大，愈听愈不相信神。他说，人要信自己。他每天下班，独自坐在院子里，看木赏花、喝啤酒，自得其乐。他说，人生还不够辛苦吗？何必让宗教束缚自己。你说，我会去教会吗？」 老金碰了钉子，就不再跟她提信仰的事。但心中惦记，仍替贝蒂祷告。不谈宗教，「投资」便是老金和贝蒂间最常谈的话题…… 贝蒂是个理财能手。在她名下有十幢房子，都以极少头期款买来后租人。她精通财经信息，股票投资得多于失。贝蒂显然经济宽裕，桌上摆满全家各地渡假的照片。照片中，先生潇洒，儿子英俊，女儿美丽。老金每次看到又羡又妒之外，心里不免自问：「贝蒂是什幺都有，只缺上帝呢？还是……什幺都有，也不缺上帝？」 九一一炸毁了世贸大楼，也把老金的股票几乎夷平。老金绝口不向别人提起，免得绞心。他注意到贝蒂也不再提投资的事，而且，脸上笑容越来越少，像日渐消失濒临绝种的稀有动物… 有一天，贝蒂来找老金，总算又提到投资： 「…我的房客有的突然搬走，有的又付不起房租……，股票更是惨，我甚至不敢看报纸……我昨晚整没睡……应该说，这星期几乎每晚都睡不着……我很怕，不知怎幺办？」 贝蒂声音低沉，小得几乎令老金听不见。贝蒂身体瘦多了，好似撑不住脸上千金重的忧虑。老金认识贝蒂的日子不短，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心里的话。也许因为贝蒂嫁了老美，习惯浮于表面的人际关系，跟老金的对话一直停留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显然贝蒂心中压力太大，蹩不住，得找人诉苦。 「我也一样…十年积蓄，灰飞烟灭。」 老金卸下强作镇定的面具，潜伏心中已久的难过倏地流露。一头深陷泥沼的大象，最高兴看见的就是另一头大象也深入同个泥沼。老金和贝蒂突然找到心灵沟通的桥梁，便畅所欲言，彼此距离拉近，好似多年老友了。 「我还以为，信上帝的人会平安无事呢？」 贝蒂一语惊醒老金。老金固然为了股票损失哀伤顿足，但也靠上帝得安慰、过难关。怎幺祇会和贝蒂楚囚相对，忘了诉说主恩？既然贝蒂提到信仰，老金迅速整理思绪，把握见证良机，翻开圣经： 「我也一样有苦难，不过，我睡得着。你看…耶稣说：『你们那一个能用思虑使寿数多加一刻呢？或使身量多加一肘呢？』我们的年纪，还能长高吗？不可能！所以…忧虑没有用啊！」 贝蒂虽似有所悟，却犹豫一下，推说： 「字太小，我有远视，看不见。」 老金感到贝蒂对圣经没有兴趣，便换通俗话劝贝蒂： 「我们的年纪都快看不见了…又怎能不看开呢？」 贝蒂一听，微微一震。那话似乎触到了贝蒂内心更深处一根紧绷的弦，老金好象听到那声清脆的「铛」，余音萦萦绵延…… 两星期后有天老金接到贝蒂的电话，说她车子拋锚，拖到修车厂，要老金来载她回办公室上班。老金到修车厂，见贝蒂正和技工讨论修车的事，技工猛皱眉头。老金听得出技工嫌麻烦，不想修那车，便注意看了贝蒂的车，换得满肚狐疑…… 「那车…，早该换了。你……一直开那车？」 路上，老金问贝蒂。贝蒂的车是销美第一代本田喜美，已开了四十多万哩。车漆掉了大半，车身凹凸不平，车内坐椅破烂，仪表板的塑料断裂……活像废车场的车子，那像拥屋十幢的人开的车？虽然贝蒂说她股票受重创，但她也说那祇是一部份，究竟实力雄厚。那车……未免太不配合她的经济状况了吧？ 「十八年了。刚才好不容易说服技工帮我修，要再开两年才会够本。」 老金揣测贝蒂无意换车，祇想物尽其用……脑里浮起贝蒂桌上那些照片。 「怎幺…省钱好去渡假？也对…车吗，身外之物。人高兴就好了！」 「高兴？他们高兴，我却随时注意旅途上任何可以省钱的地方！渡假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我…祇能赚钱，不能用钱！」 贝蒂一脸怒气，老金沉默了…… 回到办公室，老金影印了段圣经，送给贝蒂： 「我又转念，见日光之下有一件虚空的事。有人孤单无二，无子无兄，竟劳碌不息，眼目也不以钱财为足。他说我劳劳碌碌，刻苦自己，不享福乐，到底是为谁呢？这也是虚空，是极重的劳苦。」 老金到贝蒂办公室，贝蒂不在。老金把纸放在桌上，另外又附上条子： 「值得吗？」 几分种后，老金听到有人跑向他的办公室，脚步急促，由远渐近，冲进他的办公室。老金吓了一跳，抬头看，是贝蒂！正急速喘气，紧握那纸的手微微颤抖。两眼流露惊吓、不信，却又脆弱地像薄冰，被层阴影圈住，刚哭过。贝蒂嘴唇轻轻启合，没讲出话，祇楞楞地盯着老金。 老金猜不透，嗫嗫地问： 「发生什幺事？」半晌，贝蒂才开口： 「为什幺？为什幺？……这几句话……把我说透了？」 老金会过意来，要贝蒂坐下。 「嗯……能告诉我那几句话说透了什幺吗？」 贝蒂眼泪涓涓流出。老金没出声，祇递纸巾，让贝蒂好好哭一场……哭够了，贝蒂才说她的故事…… 「我出生前十天，父亲病死了。母亲认为我克父，我一岁时就被送去当养女。我有兄弟，可是我母亲却禁止他们和我来往，深怕我也克了他们！我从小服事养父母全家，被当佣人般使唤。 高中毕业后，在一家美商公司当会计，遇到我先生。我先生娶我时，付我养父大笔聘金…其实是我的赎身金。来美后，我又做事又上学，争到今天的局面，不能说不风光。 但是，我却永远忘不了我没人要！母亲不要我，兄弟不要我，就连我先生也是！他认为有恩于我，祇要我赚的钱！我活着，不过是不停地讨好、服事人。我有什幺价值呢？ 我祇有拼命赚钱，换取别人对我的肯定，却毫不能享受钱的好处。钱那幺辛苦地赚来…为什幺要花在我这没价值的人身上呢？你知道吗？我固定看心理医生……可是，他们…也帮不了我，不过是每次听我讲重复的故事啊…那几句话说得对，孤单、虚空、劳苦，正是我生命全部的内涵！」 老金祇点头。他明白没有爱，人的生命是颠倒的，世界是黑白的。老金静静地听，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度认为贝蒂什幺都有，不知到底贝蒂需不需要上帝？原来，贝蒂一无所有，何等需要上蒂。祇是…贝蒂早已表明没有兴趣。 「那几句话…从那里来的？」贝蒂讲完她的故事后，恢复平静，问老金。 「圣经。传道书四章七到九节。」贝蒂沉默一阵后，再问： 「圣经指出人的问题，想必…也有答案吧？」 「当然。」 「下次有布道会…请你告诉我，我要去！」 贝蒂诚恳地说。 老金顾不得高兴，祇被贝蒂眼里闪烁的光芒深深吸引。那光芒似曾相识，老金在脑里搜索一阵……想起儿子四岁时，在游乐场里走失，折腾半天终于找到儿子时，儿子又哭又笑，眼中就是充满那种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