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蠹木:
我原先期望的是一份详细的工作报告,结果接到了你写的上封信,却是措辞含糊的狂想曲,你啊!令我失望透顶。你说你这下可“爽”了,因为欧洲人已经发动了另一场大战。你哪条筋出了岔,我是一清二楚的。你不是欣喜若狂,是醉昏了头!读你那左支右绌的叙述,从字里行间推敲阿蛮夜不安寝的情况,我颇能准确拿捏出你的心思状态。从入道以来,你算是第一次尝到犒赏我辈汗水功劳的美酒——人心的惶惶不安,于是,你就昏了头。怪你有何屁用?歹机哪会结出好果子?你的脑袋本来就是浆糊。对你所展示的一连串未来可怕的景象,阿蛮那小子可有反应?你有否挑动他悲情地缅怀过去美好的时光?——他的胃里可有一阵阵微微的颤栗?你的小提琴拉得可真回肠荡气,不是吗?是啊!他有这样的反应再自然不过了。但是,你可要记住,蠹木,凡事都是先苦后甘的,倘若沉溺在任何眼前的享乐,导致最后失去了到手的猎物,你就注定永远干渴难当,喝不到那当前只尝一口就叫人醺醺然醉了的醇酒。说是这么说,如果你无时不刻坚忍地保持头脑冷静去执行你的任务,因此把他的灵魂给掳住了,这小子就永远是你的了——一杯不住涌溢着的,由绝望、战栗和惊愕酿成的美酒,让你随时喝个过瘾,所以,不要让任何短暂的乐趣使你分心,以致疏忽了铲除信心和破解美德的实际任务。下封信别再搞乌龙了,就给我一份完整的报告,详细交代阿蛮对战争的反应,好让我们斟酌到底怎样比较能使你达成任务,是让他成为一个偏激的爱国主义者(鹰派),还是热血沸腾的和平主义者(鸽派)?其实有好多种可能性。同时,我还必须警告你,别对战争抱持太大的希望!
当然,战争具有高度的娱乐性。人类迫在眉睫的恐惧和苦难,对我们无数卖力工作的同僚而言,是一项合理的、令人爽快的娱乐。然而,除非我们善加利用它,把更多的灵魂交给我们那在地底下的父,否则到头来,又有啥用?每当见到苦难当头的人终于逃脱了我们的掌握,总让我觉得彷佛自己被允许在一场盛筵中品尝了第一道佳肴,随后就不准再吃了,煮熟的鸭子飞了。这比完全没有机会赴宴还更令人难受,吻合了老贼头喜欢耍弄的那种野蛮之至的战术,他允许我们觑看他所喜爱的人受苦受难,只是为了折磨我们,吊我们的胃口,目的在凸显我们永难餍足的饥渴,进一步加以嘲弄。从这场大规模冲突的现况看来,他的防御部署,老实说,是相当壮观的,因此,让我们思想应该怎样利用,而非怎样享受,这场欧战。战争里头有某些倾向,就其内在本质而言,完全对我方不利。你我可能期望当中发生不计其数的暴行和凌虐,但是,如果我们不够戒慎恐惧,将会眼睁睁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在这场浩劫中转而投靠老贼头;有更多的人,虽然不至于这么决绝,却会将他们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到比小我更有意义的价值和其他诉求上。这许多的诉求老贼头不一定赞成,然而,这就是他令我不服气的地方,他通常仍会奖赏那些为使命献身的人,即使自己并不认同于这些使命,不认同的理由复杂得可怕,他看不得认知有限的人们秉其良知良能为一片面的诉求赴汤蹈火。此外,想想有多少我们不乐意见到的壮烈成仁在战时发生。如果所属的是老贼头那党的,人们明明知道死亡当前,却仍视死如归。说真的,不如让所有的人都死在收费昂贵的疗养院中,在那里人人都是说谎高手,医生、护士、朋友,都照着我们所调教的,大说其谎,向垂死的人承诺生命,鼓励病人相信他有理由作过分的要求或无理取闹,甚至,如果我们的同僚都够称职,院方会刻意耽延不叫牧师前来,以免向病人透露了他实际的病情!更糟的是,战争让人不断想到死亡。这样一来,我们的最佳武器之一——醉生梦死,就发挥不了作用了。战时,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自己能永远活着。
我知道臭头和其他人在战争里看见了攻击信仰的绝佳机会,不过,我觉得这种观点过度浮夸。老贼头明白地告知自己的人类同伙,受苦是“救赎”的基本要件之一,因此那种能被战争或瘟疫击垮的信心根本毫无价值,连去破坏它都嫌多余。这里我指的是战争所导致的那一类散布在一段漫长岁月里的苦难。当然,在恐惧、丧亡或肉体受到凌迟的当下,你也许可以趁着当事人的理性暂时被搁置的空档,趁虚将他俘掳。然而这时,倘若他向老贼头的阵营求援,我发现那里的岗哨各个戒备森严,你我只能望之兴叹。
你那不喜欢人类受苦受难的叔叔
大榔头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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