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鲁益师(C. S. Lewis,1898-1963)是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基督徒作家之一,其护教性的论著,如已有中译本的《痛苦的奥秘》(The Problem of Pain,1940)、《神迹》(Miracles,1947)、《返璞归真》(Mere Christianity,1952)和《四种爱》(The Four Loves,1960)等书,在唯物主义当道、科技挂帅的时代,以明锐的哲理思辨和教义解析,善用巧妙的比喻,交织渊博睿智的人文识见,向世人阐发传统基督信仰历久弥新的真谛。直到今天,大西洋两岸仍有许多的知识分子,因为阅读他深入浅出的神学著作,悟察古老的基督教信仰与理性其实并不相悖,又能深化人文省思,于是欣然皈依,在价值纷乱迷离的人世中,找到一条不必弃智也能与造物者神游的道路。除了护教论著之外,先后任教于牛津和剑桥大学主授英国中古与文艺复兴文学的鲁氏,在撰述掷地有声的学术经典之余,更且驰骋想象,虚构引人入胜的叙事情节,多方尝试将基督教道德伦理与救赎福音转化成醒世寓言和神话小说,陆续完成了近年来逐渐引起学界讨论的科幻小说三部曲《来自寂静的星球》(Out of the Silent Planet,1938)、Perelandra(1943)、That Hideous Strength(1945),以及改编自古希腊邱比特与赛姬(Cupid and Psyche)神话的《裸颜》(Till We Have Faces,1956);此外,写于1950至56年问,由七部幻奇故事组成的《那里亚春秋》(The Chronicles Of Narnia)更与托尔金(J.R.R.Tolkien,1892-1973)的《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三部曲,被誉为20世纪英语世界的儿童文学双璧,至今已销售数百万套,并被改拍成电影。回顾鲁益师一生丰赡多彩的写作志业,那让他崭露头角,开始受到欧美读者瞩目,从而奠定深远影响的第一本畅销书,正是这本《大榔头写给蠹木的煽情书》(The Screwtape Letters,1942)。
根据鲁氏在《惊喜》(Surprised by Joy,1955)一书中的自述,他是在31岁时(1929年)由无神论者改信基督教,因为曾经经历过一段长时间的理性挣扎,对于阻碍西方知识分子接受基督信仰的思想牢结自是了然于心。1933年,他借光于本仁约翰(John Bunyan,1628-1688)的《天路历程》(The Pilgrim's Progress,1684)撰写《天路逆旅》(The Pilgrim's Regress),在这本护教寓言中,创造了启蒙、博多、智黠三位先生,首度尝试以讽刺的笔调,剖露当代思潮中抑古崇今、独尊理性,与过度耽溺个人主观经验,否定客观真理的思想偏见,如何妨碍了以认识唯一真神为终极目标的信仰追求。1941年,欧战方酣,英伦笼罩在德军空袭的威胁中,同时由于新闻媒体的推波助澜,文化界也弥漫着颠覆传统各类光怪陆离的左倾风潮,思索如何在乱世中劝谏世人保守清醒的心,鲁氏深谙结合幽默揶揄与尖锐批判的讽刺文体是针砭时弊、矫治人性虚伪与愚顽最有效的利器,于是再度发挥嘲讽想象,皆拟诱惑者的口吻,从5月2日到11月28日,以连载的方式,为《守护者》(The Guardian)杂志撰写31封大魔头写给小鬼使的信,唆使他如何在传统道德崩解、战云密布、人心惶惶的时局中掳获人的灵魂,锁定的目标是一位服务于文化界新近决志的年轻基督徒,其中隐约有鲁氏本人刚得救时的影子。次年,这31封信结集出版,题为《大榔头写给蠹木的煽情书》。由于大魔头掳人的诡计背后其实反映着当时基督徒心灵面对变局的集体焦虑,鲁氏秉持清明的信仰洞见及其对人性细腻、通透的认识,逐一加以剖析,并且用散发着真知灼见又文采焕然的笔调,指引出合宜的因应心态。书一出版随即造成轰动,鲁氏从而成为战时福音名嘴,巡回各地演讲与电台广播的邀约持续不断,听众热烈的回应,逐渐造就了一位现代护教大师的诞生。
批评家将本书归类为书信体的讽世小说,有别于一般的神学论述与讲道集正是它吸引读者的特色。就整本书的结构布局而言,细心的读者应会发现,书中的每一封信都环绕着一道特定议题展开论述,其中涉及了抽象层次的永世神学与时代思潮的反覆辩证,人性高低起伏、怀忧与戏耍随境更迁的心理特质,以及落实在现实生活中的基督徒灵性操练,包括祷告、饮食、居家、择友、结社、婚姻、性//爱,与国难当前无可规避的社会责任等等,俨然一本基督徒属灵生活入门指南。然而,让本书读来趣味盎然的,除了逐章逆读诱惑者层出不穷的诡计,从中抽丝剥茧地洞察鲁氏精辟的反挫见解,并且在这样的阅读过程中经历了敏锐的灵魂自省,还应包括随着一封封信简的展开,所见识到的阿蛮一颗幼嫩的基督徒心灵,如何在特定的家庭背景、两性关系、文化氛围与时局动荡中,战战兢兢、屡仆屡起地持守信仰,在脆弱的人性中学习活出基督徒的美德,义无反顾。虽然本书所呈现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的伦敦社会,今天读来,鲁益师介入当代文化敏于思辨的护教努力,对处在不同文化与历史时空中的华人基督徒,应仍具有启迪作用。不过,我们所应仿效的也许不在于他的思想内容,而是他回应世俗文化挑战、捍卫信仰真理的知性勇气,这勇气无关乎特定意识型态的坚持,乃源自于每一颗独特的心灵,在现实生活中对基督救赎之爱诚实加以体认。
多年前,在香港出版的中译本将本书书名译为《地狱来鸿》,译笔文白相杂,基于每一世代有责任重译经典的信念,今应道声出版社之邀,尝试以略带嘲谑的当代白话文笔译出。为了吸引年轻读者群的注意,书名大胆取用具有劲爆味道的《大榔头写给蠹木的煽情书》,以“大榔头”译Screwtape(在该敷裹的伤口处用螺丝钉猛钻?),“蠹木”译Wormwood(是否映射着蛰伏在森林中的蛇?),虽然不尽贴切,却是斟酌华人读者可能产生的对应联想之后,所作的最佳选择。此外,每封信信尾大榔头的自谓,原书中一律使用“疼爱你的叔叔”,为了增加讽刺效果,我依随每封信的主题特色,设计了不同的自谓。译本采用的是Fount Paperbacks根据1942年原版重印的1977年版。
最后要谢谢顾华德先生慨然相助,在我忙于教学、行政,无法如期译完全书的情况下,代替我译出三分之一的篇幅,并且充分尊重我为了顾及全书笔调的一致性,对他的译文所作的修饰。
曾珍珍 于花莲东华大学 2001年岁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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