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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夏天安葬了老师,而此时整个村子早已被皑皑的白雪所覆盖。
芭芭拉站在窗口凝视着窗外纷飞的雪花,但是她对眼前的一切却视而不见,只感受到阴霾冬日里无尽的惆怅。
芭芭拉总是起得很早,把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好象她丈夫随时会进门用愉快宏亮的声音向她说早安似的。她虽然起得早,但却很害怕,不知如何打发漫长的白天和空房子里的死寂,夜晚一到,她又开始害怕那黯然无边的黑夜。
偶而孩子们也会回来探望她,可是都不能久留。她的孩子个个都出人头地,可是他们就和其它事业有成的人一样,没有很多时间,椅子还没坐热,又得赶回去忙着赚钱,忙着家庭,忙着那种对芭芭拉而言遥不可及的生活。
「妈,你为什么不弹琴了?」他们问道:「你不是很喜欢弹琴吗?爸爸也很喜欢听你弹啊!」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愿意再弹琴……唉!这你们不懂。」
春日渐长,午后温暖的溶雪自屋檐滴向街头,顷刻间又凝结成一串串冰柱。有一天,芭芭拉突然听到外头有呼叫声,她冲出大门,扶起滑倒在雪地上的小女孩,芭芭拉领她到屋里冲洗擦破皮的手肘,还帮她包扎发肿的脚踝。
「一定很痛喔,玛莉丝。」
小女孩勇敢地摇摇头。「不会啦,不会很痛。我没来过你这里耶!这里好香喔!」
「因为我在橱子里放了熏衣草,而且我的花瓶里总插满了新鲜的松枝。我的先生很喜欢这个味道。」
「我可以『看看』你的房间吗?」
「好啊!跟我来。」玛莉丝在房里到处走动,不时用手触摸着家具上的古式雕花和一张十九世纪书桌上的黄铜制狮头浮雕。
「你的家具好细致、好光滑、好舒服喔,你知道吗?哇,你还有一架钢琴啊!」
在这个村子里有架钢琴,的确是很少见的,难怪玛莉丝吃惊成这副样子,但是另外还有个原因令她这么兴奋:「我们家以前也有一架钢琴,妈咪经常弹它,妈咪……以前……妳知道吧!」
「嗯!可是我现在不喜欢弹了。」
「为什么呢?」
芭芭拉该如何对这个刚在一次车祸中丧失双亲,自己又两眼失明,而不得不投靠姑婆的小女孩解释这一切呢?一时她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有点发窘。
「嗯……我太久没练习了。」
「可以让我敲几个音吗?」
小指头轻轻地按下键盘,音符便像一个个问号回荡在屋里。
「好好听喔!好清脆、好低沉。要是我会弹所有最优美的曲子,甚至还会弹首奏鸣曲的话,那该有多好!那样子我一定会很快乐的!」
快乐,这个字居然出自她的口中,芭芭拉不禁把小女孩搂到怀里。
「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弹琴而你姑婆又不反对的话,那么就到我这里来,我教你弹琴好了。」
从此以后,玛莉丝一个礼拜会到芭芭拉那儿三次,沉寂的屋子又洋溢着往昔飘香的音符,又充满了新的生命乐章。起先音乐听起来有点怯生生的,既笨拙又急躁,往往还夹杂几个弹错的音符。但是当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时,旋律已经变得轻快流畅了,在休息时间还不时传来玛莉丝的谈笑声。
这些日子里,芭芭拉忙得很,她常待在厨房里烤蛋糕或点心,只想藉此宠宠这孩子,就连缝纫机和钩针也一并出笼,因为这小女孩实在迫切第需要添购一些衣服,一些可爱的新衣。日子飞也似的过去了,师母再也没有时间忧愁了,屋子又恢复往日的明亮,不只是由于阳光。
复活节来临了,钟声伴着徐徐吹来的和风响遍山谷。晴空一片湛蓝,朵朵白云在晴空追逐般地掠过。妩媚的番红花在化冰的草地上迎着阳光四处招摇,树丛中的百瑞花散发着暗香,枝头上的花苞也似乎迫不及待的想绽放开来。
芭芭拉从教堂里回家,她垂头丧气缓慢的走着,整个人迷失在回忆的深渊里。突然,有只小手握住了她,是玛莉丝来接她了。
「我要找妳,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她手臂夹了一个用红色亮纸板糊成的复活节大蛋。芭芭拉到家后拉开大蛋,一块细丝绸布料滑了出来。
「这本来是我妈妈的,现在轮到你用它,因为你这么爱我。」
芭芭拉把小孩拉到身旁,她也准备了礼物,有各式各样的零食和一件传统式样的小夹克,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显得太微薄了。她一定得再多给玛莉丝一些东西,让她享受一份意外的喜悦。
「来!我弹首歌给你听!月光曲,这首曲子我跟你提过好几次了,我和我先生最喜欢这个曲子了。」
第一乐章中的三连音轻轻柔柔地响起,好象自梦境中浮起,从痛苦的深渊里解脱。满屋子萦绕着优美的音乐,音乐悄悄掠过旧家具、旧镜子和旧玻璃杯子,使屋子里冻结的生命再度共鸣回响。
「好美喔!」芭芭拉弹完时,小女孩赞美说:「太美了,我看到好多东西,月亮、星星、安静的夜晚,妳知道吧!在内心里头--在那里我可以看到一切,而且很清楚,我有一天要像你弹得这么好!那我一定天天都很快乐的。」
「我以后会常弹的,为你,也为我自己。我也会试着让自己快乐起来。」
外头云朵正追逐着,长满花苞的树枝随着微风摇晃,花朵不久也将绽放,就像每年冬尽之时,春神即将带着灿烂的生命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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