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猎人
两种山
你要参阅前面那张地图,才能认识中国西南的地势,才会明白为什么神要差派一个山地人来到这儿。富能仁当年骑马进入云南的时候,滇缅公路还未修建,荒凉的旷野直达西藏边境;西北层峦叠障,高达一万九千多英尺,绵延不断地延伸到喜马拉雅山麓;西南方的山脉则有通道至缅甸肥沃的谷地。
能仁对在山中旅行有很动人的描写。
长草,巨崖,大小石块,山涧溪流,崇山峻岭,到处举目可见……细雨濛濛中,云雾环绕着我们。一天之中,我们只碰到一个行人。高山上是豺狼虎豹和态出没的地方,不是人饮食落脚之处。这个高耸入云,蔓草丛生,岩石峥嵘,荒漠潮湿的地方,我怎么竟为之雀跃颠倒呢?
浓雾遮盖了山下的景物,连上头和周围的东西也看不见了。山巅和平原皆迷茫一片。山中的寂静是那样壮阔,令人灵魂苏醒!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我们直往山上爬(我自己真是得其所哉,十分愉快),终于到达了山顶。其实这里只是一条山隘,没有山路是真从山的顶峰过去的。那里是一片树林——安谧恬静,只听到我们的脚步踏在潮湿腐烂的树叶上,和大滴大滴的雨点掉到柔软土地上的声音。濡湿,冷清,孤寂——连飞鸟也不来深问——离地面总有一万英尺吧,几乎终年都是积雪。
那边下去的山路很陡,我们手脚并用,爬过满布青苔的树干,穿过断树残枝,走了好长一段路。迷雾笼单,上下都看不见。转瞬之间(走在这样的路上。你只能偶尔抬头望一望),豁然开朗,我看见了天潭山脉(Mountains of Tien-tan)。丛山之外,还看见下面的平原,清楚地展现在眼前,我简直是呆住了。景象是如此壮阔,一望无际。我停下来细看,暗山重重,包围在云里。远处是萨尔温江的分水岭,挡在前头像一座厚厚的城墙。再往下行,下行,不时停下来观赏壮丽的风景。日落时我们才到达陈遂(Shiu Chen)的傈僳村,全身都湿了,又狼狈,又疲倦。
富能仁之所以来到中国西南,是因为拓荒宿将麦卡悌(John McCarthy)拒绝放弃这一省。当时中国内地会的监督们,感到同工缺乏,中国的地域又这样辽阔,人口将近五亿(写此书时已超过十万),觉得应该把这个心腹之地的传道工作延后再说。但麦卡悌很不以为然。他们只好叫他去储备新人的语言学校看看——暗中物色一两位合适的人选,富能仁也正在那里。
麦卡悌访问了这间学校之后,打了一个电报给总部,“差派富能仁,另一人随你们自选。”
之后,短小精壮的麦卡悌和瘦削颀长的富能仁,就从缅甸骑着骡子翻山越岭进入云南。那些骡子行在山道上,步子很稳。能仁和他的朋友,一边骑着骡子,一边看书或读中文报。能仁还养成了一个习惯,拿出莫扎特的前奏曲和萧邦序曲的乐谱,骑在骡背上“欣赏音乐”。那时候是没有录音带可携带的。
他们二人第一次同行就有意外的事发生。有天早晨。能仁正在念一本书,听到跟在后面同伴骡子的蹄声,就请教他有何高见。麦卡悌的回声似乎很远。他回转身来,发现麦卡悌的坐鞍空空如也,那匹骡子漫不经心地跟着。他回头走了几哩路,才找到麦卡悌,被摔得昏昏地躺在地上,幸而骨头未折断。不一会儿,那位老将已挣扎着站起身来,又坐回到骡背上。
富能仁的第一个家,是一个叫做腾冲(旧称腾越)的城市,在云南西境,可以望见中缅边境的山脉,有不少的居民,但离其他宣教士总有好几天的路程。他的家只是一间租来的房屋,在一家客店的楼上,长十二英尺,宽十四英尺,四壁萧然,好在房里的老鼠比同工安选三夫妇(Mr.&Mrs.Embery)的住处少。能仁多半白天就坐在屋里学习中文。他来腾冲前已经在语言学校读了六个月,但通晓中文难如登山。
这座山叫“中文”山,开初坡势陡峭,然后渐入佳境,正当你以为已登堂入室之际,突然又异峰突起,比前峰更高。这都是那座大山的一部份,非攀越而过不可。这高峰就是中国人的思想和语法,你在未爬前峰之前已经听说过,如今百闻不如一见,头一眼就觉得它高不可攀。
他也有情猪低落的时候。他苦读了几天中文,来到拥挤的市场,想拭一拭简单的用语,发现别人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尽量想学些中国通俗语(他写信说),但需要长期奋斗——我只不过才开始。我觉得这比当一个精通中文的学者还重要,因为主要的目的是要讲出来叫别人聪得明白。麦卡悌先生告诉我们,许多年前有一位宣教士,中文的造诣很深,但在日常用语上,连他的佣人都听不懂。当然,学习中国文学有它引人入胜的地方——但得和常用语一起学——我猜想一个人很容易被弄得迷失方向。
他把在市场上或客厅里听来的一些话记下来,带回房里去温习。
我以这种方式记下了几百句用语。他心中有种引诱,以为只要用的字句能差不多表达自己的意思就行了……举例说吧,中文说“没做好”,可能指衣服没洗乾净,房间没整理清洁,图画没有挂得端正,肉没有烧熟,事情没有辨妥等等。但像英文一样,中文在这些事上也是有所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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