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教父对“πρωτοτοκο? παση? κτισεω?”(First-born of all creation)的解释
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向来是译经与解经上的一大争议。十九世纪解经家雷德福(J B Lightfoot,1828 -1889)在其解经书中[38],详细整理了从教会初期至第四世纪,历代教父在此题上的不同见地。一般圣经学者公认,雷德福所作的归纳,是解释此一历史之争的最好说明。他先从亚历山太与巴勒斯坦两大旧约解经学派的观点,追溯“首生者”(πρωτοτοκο?)一字的来源及其所指的意义;再从此二观点出发,详述历代教父的论点。雷福德的归纳如下:
希腊文的“首生者”(πρωτοτοκο?)一词,有两个不同的起源与解释。在埃及亚历山太(Alexandria)的犹太人,将此字看作与εικων(image)同样,是指着太初的“道”(Logos)说的。另一派则是犹太教背景浓厚的巴勒斯坦犹太人,深受旧约经书影响。将旧约圣经分节的纳单(R. Nathan)在其作[39]中指出,正如神在出埃及记四章廿二节,立以色列为祂的长子;祂也在诗篇八十九篇廿七节,立弥赛亚(Messiah)为祂的长子。因此,巴勒斯坦学派认为,这里的长子一词,原指以色列族,后转指弥赛亚,如加拉太三章十六节所说,作为全以色列之代表。
雷福德认为,基督的身位,解决了亚历山太犹太人的哲学疑难,以及巴勒斯坦旧约教父对弥赛亚的期望。祂不仅是真“道”,也是真“弥赛亚”。因此,使徒在写本书时,才会使用了πρωτοτοκο?,而不是亚历山太犹太人所惯用的πρωτ?γονο?,来兼述这位是“道”,也是“弥赛亚”的基督。从这两个源头中,衍生出首生者πρωτοτοκο?一词的双重涵义:一面,祂早于一切受造之物;另一面,祂也在一切受造之物以上,作主管理它们。前者显然与亚历山太的Logos观点有关,说到子的先存性;后者则与巴勒斯坦的弥赛亚观点有关,说到长子名分的优越性。
从教父历史来看,二、三世纪时期的初期教父,清一色地认为将这里的“首生者”,认定为“神的话”(logos,或作“道”,见约一1),而不是指成为肉身的基督说的。雷德福所列,在其作品中表达出此一观点的早期教父有殉道者犹斯丁(Justin Martyr) [40]、亚历山太主教提阿非罗(Theophilus, 385-412)[ 41]、亚历山太的革利免(Clement)[42]、特土良(Tertullian)[43]、希波律陀(Hippolytus)[44]、俄利根(Origen)[45]、居普良(Cyprian)[46]、诺洼天(Novatian)[47]以及安提阿信条(the Synod of Antioch)[48]等。一般说来,他们认为,说到基督是“首生者”时,着重的祂与父的关系,祂是父的独生子,从父而“生”。说到祂与受造之物的关系时,祂乃是“道”,是万物得以存在的法则与凭藉。他们并不认为,基督包含在受造之物之中。
到了第四世纪初期,阿里乌学说兴起,为了保全神格的独一性,他以πρωτοτοκο? παση? κτισεω?(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一语为据,不仅传讲基督是受造之物,在一切造物中居首,也将“子神”贬低为“次神”,严重否认了基督的神性。阿里乌的说法立即引起其它教父的反弹,并带进了激烈的辩论。主后325年的奈西亚会议上,阿里乌的学说被定为异端,然而真正的风波,却要到半个世纪以后才算止息。关于阿里乌主义的细节,我们将在后文中,有更进一步的说明。
四、五世纪的教父,为了抵挡阿里乌的异端,主张这里的“首生者”,乃是指成为肉身的基督。在雷德福的观点里,这种说法与阿里乌极其“类似”,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将这里的“受造之物”,解释为“属灵的新造”,与哥林多后书五章十七节,“若有人在基督里,他就是新造的人……”,以及加拉太书六章十五节,“……要紧的就是作新造的人”意义相同。如此一来,他们认为,这里的“首生者”,就与罗马书八章二十九节的“长子”意义相通了。
雷德福显然倾向支持二、三世纪教父的观点,认为“首生者”指的是“道”,而不是四、五世纪教父所认为之“成为肉身的基督”。他援引了优西比乌(Eusebius)[49]的辩论 ,否定马歇流(Marcellus)等多位教父的观点,认为他们至少犯下了三重的错误:一,忽略了“首生者”一词在基督成为肉身以先,在亚历山太犹太教中的渊源。二,将本节的“受造之物”解释为“新造”,与保罗在后文所说的不符。保罗在十六、十七节所提“……天上的,地上的……祂在万有之先,万有也靠祂而立”,所指的是物质的世界,而非属灵的世界。因此,将十五节的“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解释为“新造的首生者”,不仅与上下文不符,也不合理。三,保罗在这里主要是对付假教师所传授的宇宙起源论与天使学,这样的解释明显与此无关。
然而,这些四、五世纪教父的观点,却也不容小觑。主张这些观点的教父,有阿塔那修(Athanasuis) [50]、尼撒的贵格利 (Gregory of Nyssa)[51]、亚历山太的西里尔(Cyril of Alexandria)[52]等人;他们在辩护信仰,建立正统神学之事上,都享有着极高的声望。尤其在对付阿里乌异端的事上,阿塔那修更是著名的代表人物之一。根据雷德福的叙述,阿塔那修将将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的“受造之物”,解释为“新造”,如同罗马书八章二十九节中的“许多弟兄”。然而,若是综观阿塔那修著作,发现其对“首生者”一词的定义是十分深邃的。翻译阿塔那修著作并为其作注的纽曼(John Henry Newman)便指出:“(根据阿塔那修的观点)主作为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具有两面的意义,一是在其原初的创造里,另一是在人堕落以后的恢复里。” [53 ]纽曼并在其后的另一个批注中指出:“因此,(阿塔那修)认为‘首生者’乃是一个称谓,与基督的成肉身有关,也与主在创造里的职分有关。在这两件事上,‘首生者’的意义是相同的;无论是旧造或是新造,在象征、意义或法则上,‘首生者’的称谓都是属于祂,也是藉祂而维系的。” [54]
在阿塔那修的《对付阿里乌的四篇论文》(Four Discourses Against the Arians)中,他首先针对阿里乌贬低基督神性的异端,开宗明义地表明,子是永远且非受造的,以驳斥阿里乌所说“子曾一度不存在”的谬误。接着,他针对一些经文进行长篇的解释。这些经文包括了腓立比书二章九、十节,诗篇四十五章七节、八节,希伯来书一章四节、三章二节,使徒行传二章三十六节,箴言八章二十二节,约翰福音十四章十节、十七章三节、十章三十节等。其中,他花了三十五页的篇幅,来解释箴言八章二十二节:“在耶和华造化的起头,在太初创造万物之先,就有了我”。他认为:“我们不应鲁莽地就其表面的意义来解释,必须深究其位格,再虔敬地赋予其涵义。……就如主在约翰福音所教导我们的:‘这些事是用比喻,而不是对你们说的,时候将到,我不再用比喻对你们说,乃要将父明明的告诉你们。’因此,我们必须将神的话摊开(unfold),寻求(seek)其中所隐藏(hidden)的,而不可将其当成是明文,鲁莽地照字面解释。” [55]接着他提到,在整本圣经中,从来没有一节说到基督是受造之物(He is a creature),只有在这里,祂说:“耶和华创造了我……(The Lord created me……)”(照七十士译本翻译)。阿塔那修认为,这里所指的,并非祂神格的本质,也不是指其从父而来,永远、真实的出生。因为本节并没有说,“耶和华造了我,所以我才存在”,或是“我有一个受造之物的开始和起源”。这里所指的,乃是祂的人性(manhood),基督穿上了人性,而这人性属于受造之物的一部分[56]。 因此,箴言八章二十二节正确的翻译,应该是:“我父为我准备了一个身体(body),创造我为了人的救赎。”(My father hath prepared for me a body, and has created Me for men in behalf of their salvation.)[57] 。
阿塔那修在他与阿里乌的争执中,强调救恩的属性,他认为救恩的成就,在于神的儿子成为人。因此“道”必须是永远的神,在耶稣身上显出来。神是父,因为祂是子的父,因此子是无始的,父在永远里就有了子。子是父永远的子,父是子永远的父。惟有祂们都是永远存在的,“道”才能在耶稣里,将永远的生命赐给我们。阿塔那修说,不是最高的受造之物就能将救恩带给我们,只有神自己能救我们。这位与神是一的基督,祂是真人,受罪之咒诅的苦,祂是真神,能胜过死亡。不是半神,不是英雄,不是任何的能力,能救世人。只有这是神的“道”,成为肉身的耶稣,祂能使我们像神,就是使我们成为不死的,有永远的知识[58]。
著名的加帕多家教父巴西流(Basil of Caesarea, 329-379),将阿塔那修的观点发扬光大。巴西流最重要的两本着作,一是《反欧诺米》(Against Eunomius),另一是《论圣灵》(On the Holy Spirit)。在巴西流答辩欧诺米时表示:“若是因基督作为复活的凭藉,而被称为死人中的首生者,那么同理,祂也可以因作为创造的凭藉,而被称为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59]巴西流认为“非被生”(unbegottenness)一项,不足以界定神的本质,他从俄利根和阿塔那修取材,为圣子定义作“永恒被生者”。他说,受造物的被生是属物及有时间性的,子的生却是永恒又莫之能言的。
在希腊教父之中,根据雷德福的说法,屈梭多模(Chrysostom)对本节没有明确的解释;塞凡流斯(Serverianus)[60]和狄奥多勒(Theodoret)将其解释为“永远的道”。狄奥多勒认为,基督不能同时具有独生子和长子两种身分;并认为基督不能同时为受造之物的创造者,同时又与受造之物以兄弟相称[61]。摩普绥提亚的狄奥多(Theodore of Mopsuestia)[62]强烈反对此一观点 ,他和马歇流一样,认为这里所指的乃是新造,并就着基督的成为肉身说的。尔后的教父,如达马苏(John Damascene)[63]、狄奥非拉(Theophylact)、色克曼纽斯(CEcumenius)等人,均将其解释为基督的神性。而拉丁教父方面,维克多林(Marius Victorinus)[64]、波依提尔的希勒立(Hilary of Poictiers)[65]、以及解经家希来利(Hilary the commentator)等,将其解释为基督的神性;奥古斯丁(Augustine)[66]和伯拉纠(Pelagius),将其解释为成肉身的基督。
中世纪教父方面,被誉为“经院哲学之父”与“奥古斯丁第二”的英国主教安瑟伦(Anselm of Canterbury, 1033-1109),也认为这里所说的“首生者”,指的是基督的人性[67] 。加尔文认为,基督被称为首生者,并非因祂在时间里先于其它造物,而是因为祂从父而生,使万有在祂里面被造,并作一切受造之物的实际和源头[68]。十九世纪解经家艾狄(John Eadie)在其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的注释中,赞同安瑟伦的观点。他明白地表示:“‘不能看见之神的像’指的乃是基督的神性,因此,我们与安瑟伦观点一致,认为这里(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指的是祂的人性。由圣灵而造的肉身,曾为一受造之物,我们相信,至今仍是如此。即使在宝座上,它不是全然成圣(没有被其神性所遮盖或渗透,以致失去其人性);但是,那最终、最高的权柄,乃是由祂所设立的‘人’来执行。在此一释义下,我们与阿里乌派或索齐尼派的假说,是毫无关联的。”[69]艾利考特(Charles J. Ellicott)在其解经书中,则是支持瓦特兰(Waterland)的观点,认为本节应译为“在一切造物之先”[70] 。他认为,“长子”说出祂与造物的关系,以及祂与人之间的弟兄关系(罗八29);而“独生子”则是指明祂与父之间的关系[71]。文生(Vincent)认为,“像”说出启示(revelation)一面,“首生者”说出永远先存(eternal pre-existence)的一面。达秘(John Nelson Darby, 1800-1882)在其解经书《圣经略解》(Synopsis of the Books of the Bible)中,认为:“祂是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是一个对比的称呼,超越时间的领域。所罗门说,‘我也要立他为长子,为世上最高的君王。’因此,当这位创造者,来到造物之中时,必定也是为首的。……这位创造者,为了救赎我们,亲自来成为人,一个与我们在本质上相同的人。”[72]新约学者古特立(Donald Guthrie)在其著作中也说到:“成为肉身的基督,成为祂所管理之受造之物的一部分。”[73]
一般近代的解经家,包括Peter Pokorny, Oliver Greene, Ralph Martin, C.F.D. Moule, H.C.G. Moule, Herbert Carson, Hezschel Hobs, Robert Gromachi, Carles Erdman,对受造之物首生者的解释,都较偏重于认为保罗的重点不在于时间的先后,而在于主出生的独特性[74],表明主的尊贵和权柄[75]。 以色列民是神首生的儿子(出四22),是神的后嗣承受万有。
从上可知,歌罗西书一章十五节的翻译与解释,是神学史上一个争议已久的疑难,各派辩论的著作也不在少数。李常受在其圣经译本的注释中清楚表明:“基督是神,祂是创造者;然而,基督是人,有分于受造的血肉之体(来二14),所以祂是受造之物的一部分。一切受造之物的首生者,是指基督在一切受造之物中居首位,因为从本节到十八节,使徒着重基督在万有中的首位。”[76]所有公正的读者都可以一眼看出,李常受将“首生者”一词,解释为基督的人性,这与阿塔那修、安瑟伦、艾狄等许多历代教父和解经家的观点十分一致。他也从未反对一般学者对基督尊贵和权柄的论点,他也完全同意二、三世纪教父对祂神性、非受造者那一位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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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34 Nigel Turner, Grammatical Insights into the New Testament, T&T Clark, 1965, p. 123.
35 Robertson Nicoll, The Expositor’s Greek Testament, Ferdmans publishing Company, 1970, p. 503.
36 Thayer, The New Thayer's Greek-English Lexicon, 4th Printing, May, 2000, p. 555.
37 李常受,《新约圣经恢复本》,台北:台湾福音书房,1999,简说。
38 Lightfoot, J. B. saint Paul’s Epistles to the Colossians and to Philemon: A Revised Text with Introductions, Notes, and Dissertations. Repr. Ed. Of 1879 edition published by MacMillan and Company. Grand Rapids: Zondervan, n.d.
39 R. Nathan, Shemoth Rabba 19, fol. 118.4
40 Justin Martyr, Apol. i. 23, p.68; i. 33, p.75; i. 46, p. 83
41 Theophilus, ad Autol. Ii. 22
42 Clement of Alexandria, Exc. Theod. 7, 8, 19, pp. 967, 973
43 Tertullian, adv. Prax. 7; adv. Marc. V. 19
44 Hippolytus, Hoer. X. 33
45 Origen, c. Cels. Vi. 47, 63, 64; in Ioann. i. § 22 P.21; xix. § 5 p.305; xxviii. § 14 p. 392
46 Cyprian, Test. ii. I
47 Novatian, de Trin. I6
48 Routh’s Rel. Sacr. III. pp. 290, 293
49 Eusebius, Eccl. Theol. i.20 p. 96; comp. Ib. ii.9 p. 67, iii6 sq. p. 175; c. Marcell. i.1 p. 6, i.2 p. 12, ii.3 p. 43 p. 46 sq. 48
50 Athanasius, c. Arianos II:62-64.
51 Gregory of Nyssa, ad Eunom. II:8; III:3; de Perf.
52 Cyril of Alexandria, Thes. 25; de Trin. Dial. 4; 6.
53 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 series II, Vol. IV; Four Discourses Against the Arians, p.383, note P.
54 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 series II, Vol. IV; Four Discourses Against the Arians, p.383, note S.
55 Athanasius, Four Discourses Against the Arians, p. 372
56 Athanasius, Four Discourses Against the Arians, p. 372-373.
57 Athanasius, Four Discourses Against the Arians, p. 373.
58 W. G. Rusch ed. & tr., The Trinitarian Controversy, Fortress Press, 1980, pp. 22-23.
59 St. Basil, Aga. Eunom., Lib. Iv. Opera ii. p. 204.
60 Severianus, Cram. Cat. p. 303.
61 John Eadie, Commentary on the Epistle to the Colossians, Grand Rapids: Zondervan Publishing House, 1957, p. 49.
62 Theodore, Cram. Cat. Pp.306,308,309; Rab. Maur. Op. vi. P.511 sq. ed. Migne.
63 John Damascene, de Orthod. Fid. Iv.8, i. p.358 sq.
64 Marius Victorinus, adv. Arium i.24, p.1058, ed. Migne.
65 Hilary, Tract. In ii Ps. §28 sq., i. p.47 sq.; de Trin. Viii.50, ii. P.248 sq.
66 Augustine, Expos. Ad Rom. 56, iii. p. 914.
67 John Eadie, Commentary on the Epistle to the Colossians, Grand Rapids: Zondervan Publishing
House, 1957, p. 49.
68 John Calvin, Calvin’s Commentaries, Col. p. 150.
69 John Eadie, Commentary on the Epistle to the Colossians, Grand Rapids: Zondervan Publishing House, 1957, p. 49.
70 Waterland, Vol. Ii. p. 57.
71 Charles J. Ellicott, Commentaries on the Epistle of Saint Paul, Col. p. 135.
72 J. N. Darby, Synopsis of the Books of the Bible, Col. p. 19.
73 Donald Guthrie, New Bible Commentary, p. 1144.
74 鲍会园,《歌罗西书》,香港:天道书楼,1966年11月4版,第53页。
75 William Barclay, The Letters to the Colossians, Westminster Press, 1977, p. 119.
76 李常受,《新约圣经恢复本》,台北:台湾福音书房,1999,第8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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