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关于基督人性的“位格化”
在那个帖子里,由于zebrazebra错会了拜占庭的李安迪(Leontius)关于“位格化”的教训,又加上受希腊哲学的影响,所以他对“基督神人二性联合于一位格”这基督论重要之定则的表述混淆不清且自相矛盾。
1.希腊哲学对zebrazebra的基督论的影响
Zebrazebra说:“人性若无位格就不是完整的人性,这是举世公认的。”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有这样一个观点:如果一个本性没有位格,那么它就不是完整的。希腊哲学认为,完全的本性,必有完整的位格。这个思想对早期教会的基督论影响甚大,有些异端就因此而出。公元三世纪中叶,安提阿的主教撒摩撒他的保罗(Paul of Samosata)的基督论深受希腊哲学的影响。因此撒摩撒他的保罗认为耶稣是人,应当有完整的人性,也应当有完整的人的位格;同样,道若有完整的本性,也就有完整的位格。耶稣和道既有两个完整的位格,所以不能真正结合为“一”,当然也不能混合成为第三者,因为神是不变的,永恒的。于是,根据理性解释,撒摩撒他的保罗只能宣称:耶稣是人,基于神赋予的能力,因恩宠而被称为神子,事实上是继承为神子。教会历史学家优西比乌(Eusebius)曾提及在主后268年的一次会议中,撒摩撒他的保罗的教训被定为异端。
Zebrazebra将这个希腊思想应用到李安迪的“位格化”的教训上时,他说:“如果‘道’是与受造人性结合,那么完整的受造人性必定有一个专有的、独立的位格。”又说,“基督的人性并非没有位格,而是人性的位格‘实化’(enhypostatic)到神性的位格当中…… 如果基督人性为受造,受造的人性位格与非受造的神性位格是分开和对立的,位格的‘实化’便不能成立。”这里我暂且先不论他对“位格化”的错误领会,只看希腊哲学对他的影响。希腊哲学认为,有本性,必有位格。同样,在这里他认为,一个完整的人性必有一个位格,那么完整的受造人性必定有一个专有的、独立的位格。还认为,这受造的人性位格无法“实化”到非受造的神性位格里。他认为“完整的受造人性必有一个专有的、独立的位格”,这就是用希腊哲学来规限神的神圣作为。我们在讨论基督论时,若以希腊哲学为前提,不仅无法突破困局,并会推导出错误的结论。照着圣经的记载和启示,主耶稣基督乃是独一的神而人者,具有神人二性。若依照希腊哲学的臆设,那主耶稣有二性就必有二位格,这可是无稽之谈。撒摩撒他的保罗的思想中,由于本性、位格的概念,导致对信仰的破坏。这显出哲学概念用来解释信仰的奥秘时,未必一定适合。迦克墩大公会议(Council of Chalcedon)之“二性联合于一位格”的定则,就打破了希腊哲学“有本性,必有位格”之说。在此我们须认定:真理独一无二的准则乃是圣经——神的话,而非希腊哲学。
也正由于受希腊哲学的影响,zebrazebra在关于基督人性之完整性的表述上出现了自相矛盾,我在另一个帖子里已经指出这个矛盾:
你一面认为“人性若无位格就不是完整的人性”,还说“这是举世公认的”;一面又认为基督取了一个“没有位格的人性”。当你说基督取了一个没有位格的人性时,同时你又认为“人性若无位格就不是完全的人性”,你岂不是认为基督所取的人性是不完整的吗?你若认为基督的人性是不完整的,那可是异端。但你若认为基督所取的没有位格的人性是完整的,那你为何又说“人性若无位格就不是完整的人性”?你关于基督人性的表述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2.zebrazebra对李安迪的“位格化”教训的错误领会
李安迪是迦克墩神学最著名的诠释者与护卫者,正是他提出了“二性互通”(enhypostatic)的原则。这原则里有一个重要的辞就是“位格化”(hypostatize)。为了了解这个原则的重要性,我先用奥尔森《基督教神学思想史》的资料来简单梳理一下当时的神学背景。
公元451年在迦克墩举行的第四次大公会议尽管通过了迦克墩信经,完成了对正统基督论的建立,但是对于基督论的争论却远未平息。因为主教们刚一离开迦克墩,异议者就开始发出愤愤不平的声音。有些亚历山大学派“激进的一性主义者”甚至不屑与迦克墩定义对话,就拂袖而去。有一位教会历史学家写过:“与古典的问题定义对照,迦克墩的解决方案比较松散,因为它不断需要进一步的阐释。”当时,基督论的两大主流学派亚历山大学派与安提阿学派,都认为这定义倾向于对方。许多签署迦克墩定义的主教主觉得迦克墩的基督论的诠释有错误,因此他们后悔他们签署过这个定义,他们认为这个定义可以用许多异端的方式加以诠释。所以为了护卫迦克墩的神学,就需要有一个可与卡帕多西亚教父为尼西亚神学所作之工相媲美的工作,来介绍迦克墩定义并使它赢得全面的接受。
事实上,在迦克墩大会之后东方的主教与神学家大致可以分成三个主要流派。第一,就是温和的安提阿学派二性主义者;第二,就是温和的亚历山大学派一性主义者;第三,就是后迦克墩派,他们的英雄与优胜者就是李安迪。他就是获得官方认可的迦克墩的诠释者,名为“二性互通”(enhypostasia)原则的打造者。enhypostasia,或译为“在位格里”,“寓于位格”,“寓于身位”等。
当时,在这个伟大的基督论争辩中,所有的各方似乎都有个牢不可破的信念,就是本性与位格必须互相依存,所以一个本性若要真实与完全,就要有一个位格,使它成为真正的存在,以免变成抽象空洞的作用。任何人在争辩中,都绝对不能主张一个个体的人性没有人格会是真正与完全的。这就是安提阿学派为什么往往牺牲一位格,为了二性的原因;并且这也是亚历山大学派为什么牺牲二性,而谈一位格的原因。似乎整个辩论的核心,也就是使安提阿与亚历山大分道扬镳的,就是这个问题:“如果,正如举世都同意的,一性必须具有它的一个位格,那么一个人,怎能宣称:‘一个位格里面具有二性’呢?”为这个问题提供答案的就是后迦克墩派的李安迪。这个答案突破了原有的观念范畴,进入了一个新的范畴。李安迪提出这个解答,正如卡帕多西亚教父在一个半世纪以前,曾经提出三位一体难题的一个解答。李安迪的解答,乃是对迦克墩神学的绝妙诠释,这诠释克服了亚历山大学派与安提阿学派的强劲反对,即使双方比较顽固的拥护者,也都放弃他们的原有看法,转而接受这个诠释。
李安迪是如何解答这个问题的呢?奥尔森写道:
对于“一个本性,若没有位格,它就只是一个抽象作用。”那么,二性不就应该具有两位格吗?不!李安迪着重地说,尽管一性,即使是人性,若没有位格就不能存在,但它并不需要专有的位格。它可以“实化”(hypostatize)到另一个位格里。换言之,李安迪认为:“基督的人性并非没有位格,而是实化(位格化)到逻各斯的位格里去了。”基督的人性,乃是一个完整与完全的人性,并非anhypostatic(没有位格的),但它本身也没有自己的位格,而是enhypostatic,意思就是“在另一个位格里面实化出来。”
这就是奥尔森所写李安迪关于“二性互通”(enhypostasia)这个诠释极为关键的一段话。接着在下文奥尔森解释说,“根据李安迪的说法,……在这个本质合一中,基督的人性存在(也就人格化,并且得到具体的存在)于祂的神性位格里。‘因此,基督的位格就是永恒的道,并且祂的神性和人性都在这个位格里存在。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们可以说,在基督里有“二性互通”的原则。’”
在此李安迪认为基督的人性不需要专有的位格,而是“实化”到道的位格里去了。他的意思是基督的人性乃是在道的位格里得着存在。所以说基督的人性不是没有位格的,但它本身是没有自己的位格,而是在道的位格里实化出来了,就这面的意义说,基督的人性是有位格的。
但zebrazebra对李安迪所说的“位格化”是这样理解的:所谓位格化,就是神人二位格复合为一位格。并且他认为,二个位格必须是同质的,实化才可以成立,若非同质,便无法实化。他说,“如果基督人性为受造,受造的人性位格与非受造的神性位格是分开和对立的,位格的‘实化’便不能成立……”在这里,他认为受造的人性位格与非受造的神性位格不同质,故位格的“实化”不能成立。他又说,“正因为‘道’是取了完整人性,而不是造了完整人性,才有所谓位格的‘实化’(enhypostatic)——那从马利亚生的人子耶稣就是神子,同一位‘祂’,同一位格的主基督。”这里他认为,“道”所取的完整人性是非受造的,按照他的神学观点,这里的非受造的人性当然也包括了非受造的位格;非受造的人性位格与非受造的神性位格,“才有所谓位格的‘实化’”:这是二位格同质,故 “实化”成立。这就是他对李安迪的“位格化”的领会。并且他还用他所领会的李安迪“位格化”的观点来反对基督人性的受造,他说:“根据‘实化’概念,基督的人性位格纳入基督的神性位格,如是则基督人性受造论就会导致基督的位格变质为受造位格,最后导致基督成为受造物。多么可怕!”
章力生在《系统神学》一书里曾批判过历史上“渐进的道成肉身”之谬说:“此派以为神和人在主耶稣基督里的联合,乃是两个位格的联合,而非神人二性之联合;这不仅在事理上绝无可能,而且在圣经上尤毫无根据。”李安迪的“位格化”是在讲神人二位格复合为一位格吗?绝对不是!他若是在讲神人二位格复合为一位格,那可是大异端!所有正统的神学家都在教导,道成肉身的基督乃是神人二性联合于一位格。Zebrazebra完全错会了李安迪的教训!不仅如此,他还给李安迪的教训加了个“同质实化”的观点。他不仅“承继”了李安迪的教训,还进一步“发展”了他的教训。但李安迪的教训则是表达完全相反的意思:两个不同质的本性都存在于一个位格。Zebrazebra所领会的李安迪的“位格化”与李安迪的原意实在是相去十万八千里。
现在我们看一下,其他神学家对李安迪的“二性互通”(enhypostasia)的解释。
帕利坎(J.Pelikan),可说是基督教史的泰山北斗,在基督教研究界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他在《基督教传统(卷二):东方基督教世界的精神》一书里说到,集东方系统神学之大成的大马色的约翰给“寓于身位”,也就是李安迪的“二性互通”下了一个定义:
大马色的约翰凭借马克西姆和其他权威,将寓于身位的理念界定如下:“逻各斯先前为空无的身位变成复合……,但祂保持了逻各斯上帝之圣子特有且独有的属性,以此区别于圣父和圣灵。按肉身来说,祂也具备区别于祂母亲和其他人类的特有且独有的属性。”简而言之,寓于身位意味着“在身位中拥有其存在,该存在并非真的在于(in)且属于(of)其自身”;所以脱离身位就无法想像。
帕利坎接着又进一步说,“寓于身位”就是祂的人性在神性身位(位格)中得到真实性。并明确地说,这个人性没有自己的身位,却在合一中获得了身位性和位格性的真实:
在三一论的用法中,“寓于身位”意指无法脱离三个身位而想象神的本体,正如无法脱离本体而想象三个身位,所以它们是“寓于本体”(enousion)。但用到神-人基督身上,就是祂的人性在神性身位中得到真实性。……逻各斯的单一神性身位是神-人合一的构成要素,它将完美的人性带入了合一,这个人性没有自己的身位,却在却合一中获得了身位性和位格性的真实。
在李安迪对迦克墩神学的诠释里,有两个很关键的辞,就是anhypostasic(没有位格)与enhypostasic(在位格里,或“寓于位格”)。对此我们若没有正确的领会,便会错误的认为基督的人性本身是有位格的。A. N. S. Lane 在论述迦克墩信经如何应对涅斯脱留教派( Nestorianism )和一性论教派( Monophysitism )的挑战时,简要地描述了其中的差别:
“基督的人性不是仅仅没有位格(anhypostasic),而是寄托于道里的位格(enhypostasic) ,也就是说,基督人性的位格就是神——道的位格。”
Zebrazebra就是因为对这两个辞没有正确的领会而错会了李安迪的原意,便认为基督的人性本身是有位格的。他曾以“没有位格的人性?”为标题来质疑我所说的基督的人性本身没有独立的位格的观点,并重申说:“李安迪的原话:‘基督的人性并非没有位格,而是实化(位格化)到逻各斯的位格里去了。’”但他所说的李安迪的原话却不是李安迪的原意。
现代一位非常有才干的神学家布鲁斯米尔恩(Bruce Milne)这样解释这些术语:
在六世纪讨论个己中心身份—— 即耶稣基督的自我意识的“我”——时,这个术语就被李安迪(Leontius)提出来了。如果这个自我意识的“我”是神的道,那取的人性就缺少了人的自我意识。这看起来像亚波里那教徒(Apollinarian)否认基督的真正人性,因此基督也就不适合作我们的救主的论调一样危险。相反的学说认为基督有完全的人的自我意识,是独立的,与道(Logos)并存,这种学说威胁到道成肉身的完整性,道成肉身是先存的神的儿子藉此变成人的一种行为,这学说也等于说在神格之外兴起了另一个独立的位格,也就是说,拿撒勒的耶稣不是永恒的神的儿子,既不能显明神,也不能把神的启示带给我们。
李安迪否定地提出,人性的自我意识的“我”没有自身的存在地位,它只是存在于跟道合一的位格里面(希腊文的 an = 没有,所以 anhypostasia 表示没有位格)。
他肯定的是,这种人性的自我意识的“我”只在(希腊文的 en )神性的“我”当中才存在才真实(即 enhypostasia )。这就允许完全人性的同时保留圣经上的观点——神人本质的自我实现是借着永恒神的儿子和神的道,祂全然地表明了神并带给人类神圣的救赎。
布鲁斯米尔恩说,基督的人性是有自我意识的“我”,只是这个“我”没有自身的存在地位,而是在神性的“我”当中,也就是道的位格中得着真实的存在。这里的意思并不是说祂的人性不具自由的意志或意识,而只是在本质里面这种性格没有自己独立的存在,只有在神性的位格里才得着实现。
由于zebrazebra完全错会了李安迪关于“位格化”的教导,所以当我说是“基督的人性”实化到道的位格里,而不是“基督人性的位格”实化到道的位格里时,他反而称我是在“咬文嚼字”。并说我这样“咬文嚼字”,是因为我很需要一个“没有位格的人性”来为自己的基督论作辩护,并因此认为由于我不承认基督有完整的人性,所以想方设法把人性和位格割裂开来。是我在咬文嚼字吗?还是有人不认识真理?
亚历山大的主教亚他那修因着护卫真理,而坚持用表示基督与神本体相同的“Homo-Ousia”,而拒绝亚流所坚持的本体相似“Homoi-Ousia”一辞。一个早期基督教正统教义的现代批评者表示,亚他那修是促使罗马帝国覆亡的一分子,因为他对于一个微小的字母太过于坚持,而那只不过是希腊文中一个字母的发音符号而已。但这两个辞,虽仅差一个小小的字母,但一个承认基督是神,而另一个却说基督不是神。在信仰上,这丝毫之差,于我们却是生死之别。亚他那修在46年的主教任期里,被放逐五次,共有16年之久过的是放逐的生活,因为他竟不顾皇帝的反对,坚持为尼西亚信经使用的关键用语辩护。正是在放逐的岁月中,他发表了著名的反抗檄文《亚他那修对抗世界》,如果需要的话,他愿意孤军作战,反对整个帝国。在教会历史上,教父和神学家们为了解决神学上的争议,护卫正统的教义,他们殚精竭虑地精确界定、审慎区分一些用辞和概念,甚至修改并创新一些用辞,就是为能为更明白、更正确地表达他们所认识的真理。今天我们来读这些著作的时候,态度又如何呢?我们可能还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自以为已经认识了真理,并以此来指责并定罪别人为异端。在道成肉身这伟大的奥秘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谦卑。我们没有什么言辞能阐释这奥秘本身,我们所谈论的奥秘超乎人类语言的表达所及。我们不是要解释这奥秘,也没有人能解释这奥秘,我们所能作的只是护卫这奥秘,以免受到曲解。正如帕利坎引用Philoxenus of Mabbug的话说:“这样的基督教信仰教义乃是奥秘,谁人知道它们,谁人就懂得无法领会它们,谁人领会它们,谁人就懂得无法解释它们。”愿主怜悯我们,使我们在祂面前谦卑。也愿每个爱祂,寻求祂的人,都能认识祂!
主要参考资料:
《系统神学》,章力生
《圣灵论》,约翰·欧文
《基督教神学概论》,伯克富
《教会历史中的基督论》,张春申
《基督教神学思想史》,奥尔森,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
《东方教父选集》,贵钩利,丢尼修等,上海:中国基督教两会出版社,2009年
《基督教传统(卷二):东方基督教世界的精神》,帕利坎,香港:道风书社,2009年
Gerry Redman,An Explanation of the Unipersonality of Christ for Muslims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0-9-1 7:39:06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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