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又到了,早前大半月,就有大量夸张的视频和憋足的文章在互联网上弥漫,用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诋毁圣诞节。甚至还有老师鼓动懵懂的学生举手宣誓:“我是中国人,我拒绝过西方节日……”似乎过圣诞节就是数典忘祖,不过圣诞节就是爱国。
这样的逻辑还能在当下中国社会大行其道,显明百年进步之中国,灵魂仍在原地踏步。
中国人很喜欢沾洋气,凡洋的东西大抵都是好的,但唯有这被称为洋节的圣诞节,每年都会惹得一些学校和单位发文抵制,旗帜鲜明,煞费苦心,甚而还有上峰督促考评。这大概就是儒佛大家熊十力所说的欧美学风,渐以东被,图弃经传之思,而于西学又不得其精意的文化自卑吧?想来让人无语凝噎。
中国近代文明,其实就是渐进西化的过程,器物主义伴随大国崛起甚嚣尘上,而思想与信仰却被一种隐形胜有形的力量掐头去尾,这种兼收而不并蓄的二元思维,是今天圣诞节在中国被围追堵截的诱因。
如果因着我生在这里,我的国家就比其他国家天然高贵;我们的节,就比外来节日更有文化价值与幸福内涵……且不说这种狭隘的民族主价值观会阻隔世界文明的自由交流,使我们在文化自大的麻木中裹足不前,进而失去熔铸民族新文化的机会。单就当下时政热点而言,这种妄自菲薄的爱国主义滥调,与国家倡导的全球化战略和倾以国力大力推崇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也是完全背道而驰的。
伟大与可笑,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毫不忌讳,圣诞节就是一个宗教性的节日,中国人认为“人之初,性本善”,而西方却与之相反,认为人性本恶,需要救赎。耶稣道成肉身,降生于马槽,就是为此而来,这是圣诞节的起源。
这一信仰影响至深,至少在两个方面推动并构建了现代西方社会的一体两面:一是因着人性本恶,人与人不信君子之交而靠契约维系。上升到社会层面,最终铸成了西方社会三权分立的监督制约体制,法治成为维护公共社会秩序的标竿;另一方面,基督教倡导的自由、博爱、宽恕和忍耐,又让人们在契约关系之外,因着信仰带来的灵魂复苏和良知觉醒,摒弃人性中的冷漠,努力去行公义,好怜悯,使看似机械呆板的西方社会,因着人的良善又多了几多温馨浪漫的感人场景。
也许你对此不屑一顾,用某种主义嘲笑这是西方社会极其虚伪的表现,本质上是文化侵略,迷惑人心。然而不幸的是,我们无厘头责难和嘲讽的,却往往是我们自己最为致命的缺失。
2015年,全球最知名的民意测验和商业调查、咨询公司盖洛普曾对140个国家的人进行过抽样调研,只问三个简单的问题:1、上个月内,你有没有给慈善组织捐过款;2、一个月内,你有没有参加过志愿服务;3、你有没有帮助过陌生人?调查结果汇总的数据很不耐看,140个国家中,西方国家全部排名靠前,中国人不幸位居第140位而压轴垫底,成为全球最为冷漠的人群。
在这样的信仰面前,你不自卑都难。岂止是自卑,简直就是无地自容——当你看见有人栽倒在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救死扶伤,就不奇怪了!
也许还会有许多血气深重的愤青会大肆吐嘈:西方列强曾用尖船利炮欺负过我们的祖先,我们非但不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还要去信奉他们那一套把戏?不是数典忘祖又是什么呢?
侵略和杀戮固然可恨,但你若愿做一个有批判意识,善于自我反思,并能全面纠查国家问题在历史中沉疴的现代人,只要在互联网上用心搜搜中国近代史的相关资料,就会明白天朝观下的闭关自守和夜郎自大,在一个新旧世界交替之际的顽梗、固化和不思改革,才是民族近代苦难起伏跌宕的根源。
事实上,当凯撒们用尖船利炮轰开中国大门后,庙堂与江湖都趋之若鹜,器物主义大行其道之时,正是那批信奉和平主义,乐于清贫和献身的宣教士们,受马槽婴孩感召,远涉重洋而来,给这个戾气沉沦,思想没落的国度,带来新信仰新文化的同时,用无数的历史第一,推动着中国社会大踏步转型。
第一幅万国全图、第一本现代年历(农历)、第一所现代学堂、第一家现代诊所、第一个孤儿院、第一家公共图书馆、第一位女大学生……与之兴起的男女平等、教育平权、一夫一妻、天足运动、天乳运动、反对迷信、反对偶像,乃至轻仕途,学技艺,重科学等等,这对古老的中国而言,简直就是一场真正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
美国社会学家罗兹曼在其所著《中国的现代化》一书中,对此大加赞叹,认为这代表中国与过去一刀两断。
故此,平安夜圣诞节,今天纪念那位道成肉身的马槽婴孩,于中国社会而言,包含了更多的恩典。但令人遗憾的是,耶稣在中国,仍然遭遇到了盖洛普似的中国民意,抵制圣诞节每年都会成为中国社会刺目的人造景观。
事实上,即使是非信徒,圣诞节也会带来非同寻常的家庭温馨,一个网友做的见证就很感人,他说,我给4岁的儿子讲了圣诞老人的故事,他睡觉前,认真把袜子放在了床边,满怀期待地睡去。我则把准备好的小汽车放好,圣诞节一早醒来,当小家伙一眼瞅见梦相中的礼物时,他眼中的光芒让我记忆深刻。他开心地高喊:“我是乖宝宝!圣诞老爷送我礼物啦!”我不觉得这样的节日需要抵制。
中国人要彻底抛弃“文化自卑意识”,最终还将取决于自己能不能熔铸出一种适应时代要求的新文化,而非简单地抵制和弹压。全球化时代,跨文化传播的背后,其实是由信仰的力量在作真正的主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