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无新事——有感于某些“侠客”们的神逻辑

约拿

　　金庸的《笑傲江湖》里，有这么一段故事：

　　当时江湖上的名门正派都痛恨魔教，仇恨魔教的长老曲洋，好像一提到曲洋的名字，他们都要冲天愤怒。于是……

　　于是侠客们杀了曲洋？剐了曲洋？都不是。他们愤怒地找到曲洋的一个朋友刘正风，捉了他全家，强烈要求刘正风写下保证书，和曲洋绝交，不然就杀他全家。刘正风不肯绝交。侠客们义愤填膺地杀了他全家，然后高兴地走了。于是正义得到了伸张，曲洋得到了惩罚。

　　这真是一招妙棋——虽然我们拿曲洋没办法，但我们至少拿曲洋的朋友有办法；虽然我们整治不了曲洋，但我们至少可以恶心一下曲洋。

　　有趣的是，虽然侠客们那么痛恨魔教，搞得好像和魔教不共戴天的样子，但你把整部《笑傲江湖》从头翻到尾，没有一个侠客提出过要去直接攻打魔教，好像大家都想不起来这回事一样。

　　魔教的领导人东方不败就住在河北的黑木崖上，人尽皆知。既然那么恨魔教，上山把这个死人妖干掉，不久结了？然而，侠客们没有一个人提过要上山去干东方不败的。他们只是愤怒地找出一个又一个刘正风，逼他绝交，杀他全家，然后兴奋不已。

　　侠客们仿佛遵守着一种奇妙的默契：恨魔教可以，骂魔教可以，真去打魔教，绝对不可以。

　　再比如《倚天屠龙》里的灭绝师太，她最大的仇人叫杨逍，口口声声和杨逍誓不两立，一提到杨逍两个字都要拍案大怒。

　　但问题是，几十年里，从没看见灭绝师太去昆仑山找过杨逍报仇。她唯一做了的事情，就是窝在自家的峨嵋山上，咬牙切齿地对着昆仑山比中指。

　　直到有一天，等到她自己的女徒弟纪晓芙和杨逍搞到了一起，师太好像又突然记起了这桩深仇大恨，大张旗鼓，要求纪晓芙和杨逍绝交。纪晓芙不肯，师太就满怀仇恨打死了纪晓芙，并愤怒地“斩草除根”，要把纪的女儿也杀掉。

　　做完这一切后，师太又变得更加威严了几分，好像她的血海深仇已经报了一小部分一样。

　　对于自己为什么一直不找杨逍动手，老师太作出了解释，说是一直不知道杨逍的下落。

　　这话靠得住么？杨逍很难找么？读者都知道，在《倚天屠龙记》里，你可以说谢逊不好找(在北极)，阳顶天不好找（悄悄死掉好多年了），范遥和黛绮丝不好找（整容了），你绝对不能说杨逍不好找。

　　何况，师太既然说找不到杨逍，为什么后来六大门派联手攻明教的时候，师太立刻雄赳赳气昂昂地加入，直杀昆仑山，还发表了一番慷慨的演讲，要“先取光明左使者杨逍”？这时候她老人家就找得到杨逍了？

　　再者，就算你找不到杨逍，就不能让杨逍来找你么？你可以去光明顶灭了圣火嘛，可以搞些炸药去炸光明顶的圣地地道嘛，杨逍会不来管么？

　　灭绝师太的举动，有点像《天龙八部》里的钟万仇。他恨透了段正淳，又不敢上门找人家报仇，只好在自己家里竖一个牌子：“姓段的来我家杀无赦！”你说你做给谁看呢。

　　书上丁敏君抱怨灭绝师太的一句话，倒正好用在这里：“你打不过人家，便拿我出气！我算是倒霉！”

　　所以说，憎恨是一把双刃剑。当我们公开表达憎恨一个人的时候，实际上也给自己挖了个坑：你必须得对这个家伙做点什么，打一顿最好，骂两句也行。不然会很没面子。

　　但偏偏有时候，你虽然不得不憎恨他，但又打不过他、辨不赢他、惹不起他、动不得他，无奈只好大吼一声：“丫等着，信不信让人和你绝交！”

　　江湖上真正有实力的大侠，处置别人的标准是“罪与非罪”，你有罪，老子就收拾你；你没罪，老子就不动你——比如《侠客行》里的龙木二岛主，认为人家有罪的就直接痛快宰掉，什么时候玩过逼人家绝交的把戏？

　　而那些实力不够、底气不足、办事又做不到公平的侠客们，处置人的标准就不能再是“罪与非罪”了，而是“惹得起和惹不起”。一旦碰上惹得起、辨得赢的，就不妨干掉；碰上惹不起、辩不赢的，就回头收拾他的三邻四友、七大姑八大姨，威风凛凛地让他们写绝交保证书。

　　东方不败有罪，但是咱惹不起，所以从长计议；刘正风本来没罪，但是你和东方不败的魔教交往，你就有罪，何况我们又惹得起你，所以杀你全家。这就是某些“侠客”们的强盗逻辑。

qiujun

自伤，或许是想引起对方关注的最后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