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觇的智慧
鲁益师在1941年写作本书正值年富力壮之时,当时全欧笼罩在战争阴影之下,鲁益师以初信的英格兰年轻人阿蛮为对象,描述在当时处境下他所经历的灵性挣扎,反映出许许多多人的共同经历,引起广泛的共鸣。
本书最特别之处,是使用别出心裁的反讽文学手法,以“大鬼”(Screwtape,大榔头)与“小鬼”(Wormwood,蠹木)为正面角色,因此书名The Screwtape Letters,旧译为《地狱来鸿》,或者《魔鬼书信》。书中大鬼指导小鬼多方攻击这位年轻人,在他从未信走向初信的路上,百般阻挠,引诱他离弃信仰而走向罪恶之路。在他面对战争以及其他种种压力时,魔鬼不但利用与其同住的母亲成为嫌隙来源,而且在其上教会、恋爱与从军过程,都成为魔鬼下手的好机会,使其面对离弃信仰的诱惑。此外,在大小鬼之间又有许多间隙,大鬼经常责备小鬼,而小鬼时常埋怨大鬼,二鬼之间是既合作又竞争的关系,因为地狱的规则就是牺牲别人而自己高升。
书中呈现出来的世界,是一个是非、善恶、正邪、上下颠倒的世界。其中的 “敌人”就是魔鬼为之战惊的“上帝”,而“父家”却是魔鬼所熟悉的“地狱”。魔鬼喜欢看到安逸,因为安逸能够使人松懈堕落;魔鬼不喜欢看到苦难,因为苦难破坏人对尘世的眷恋,而提醒了灵性世界的重要,使人警醒向上。魔鬼顺应人性促使人沉迷物欲,利用爱好新奇的心理,以时尚流行取代是非对错,以追求满足欲望来升高欲望,使人以物质为真实,灵性为主观,最后就是要人以尘世为永恒,世界就是归宿。
魔鬼经常使用“似是而非”的伎俩,比如在与喜笑有关的四种表情当中,反对健康的“喜乐”,利用令人松弛的“愉悦”,以“说笑”的幽默藏污纳垢,借似乎无意的“戏谑”进行嘲弄攻击。魔鬼也利用人的恐惧,以过分的谨慎增进恐惧,使其盲目地过度防卫,由怕转而生恨,引发憎恨。模糊是非对错的手法亦可破坏婚姻,比如美化恋爱,朦胧两性关系,误导人对美的品味,使其“爱”“欲”混杂,又提供各种看似正当的理由作为两性之间的诱惑。
魔鬼攻击人的手法变化多端,最大目的就是要引人离弃“真实”,不论是以天马行空的学术理论,或以高超而不实际的理想,鼓励人高谈阔论,但不要去努力行动;诱导人吹毛求疵,但不要去寻求改善;劝诱人只重心灵而不重形式,将重要的实质内涵逐一弃置。对魔鬼而言,最有效的攻击策略是迂回侧击,比如通过极端的爱国份子,以及狂热的反战论者,将他们的信念偶像化而提升成为一种宗教。当上教会成为一种习惯,当教会开始追求流行风潮,当信徒以教会本身自负而夸耀外在条件,甚至分党结派时,就是魔鬼大笑的时候。
鲁益师借用书中大小鬼对话,强调洞视邪恶的重要,因为那些世俗化以致不相信有魔鬼者,魔鬼无法、也不用加以恫吓就已身陷泥沼;至于那些有信仰且相信有魔鬼者,虽难以直接使其变成唯物论者或怀疑论者,若是能使其对祷告的怀疑萌芽,转向宿命论与物质决定论,则将逐渐远离上帝。魔鬼最讨厌抵挡邪恶经验的传承,因此必将历史经验相对化,以阻绝历史教训之传承。
由于上帝要除去人的自爱而使人能够爱别人,魔鬼意图破坏而使用缓和含混的节奏,使人从健康的“爱”转向病态的“迷恋”,或以消极的“不自私”先取代积极的“爱”,再加以挑拨离间,鼓励占有意识,不断提升私心,而终将转向“自爱”。那些自信过度的人,最容易陷入魔鬼的陷阱,当谦卑的人开始“自以为谦卑”时,就是逐渐转向骄傲时。堕入魔鬼圈套的人,就好像锅中温水里的青蛙,享受温暖的环境,轻松自在,自鸣得意,随着魔鬼不断地煽火加温,终将成为一锅田鸡汤。
总之,魔鬼的攻击目标是,怱略现在、空想未来、忘怀永生。
鲁益师这种特殊的文学手法,并不是为了卖弄技巧,或者展现聪明才智,乃是出于一种“反觇的智慧”。当过兵的人都知道,基本战斗训练当中的构筑防御工事,在初步完成工事之后,必须确实执行一个动作,就是“反觇”的动作,做法是从敌人可能出现的位置,以攻击者的眼光反过来观察自己所完成的工事,看看是否有什么破绽与弱点,据此逐一修正到完美。由于“当局者迷”,若是一味站在自己立场思考,常常会有许多自己无法知道的缺点,必须学习从敌人的立场来察看,才有机会调整自己的缺失。事实上,最了解我们的人,除了至亲好友之外,就是我们的敌人,特别是那些千方百计想要使我们承受损失的对手?由于他们的攻击动机,使得他们对我们的认识充分而彻底,其中包括连与我们最亲近的人——甚至是自己,都不晓得的缺点。
对基督徒而言,信仰的敌人就是敌对上帝国的“邪恶势力”,而“魔鬼”正是这股势力的总称与代表,“反觇的智慧”就是设想站在敌营的立场将如何看待自己。不过,本书过于拟人化的魔鬼,可能会给阅读者带来误导,以为魔鬼的世界就真正是如此,希望读者要有相应的文学智慧来阅读。鲁益师所说的魔鬼,当然不会是真正的魔鬼,而是从基督徒角度所设想的魔鬼,然而其中隐含了丰富的“反觇的智慧”,让我们看到基督徒信仰逐一失落的环节,使我们更加明白,什么是鲸吞蚕食,什么是随波逐流,得以心生警惕,看穿魔鬼诸般诡计而事先防范。
林鸿信
于台湾神学院
2002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