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约会)
亲爱的西雪儿小姐:
很遗憾没有时间接受我的约会,然而我对您的爱却一天比一天深,您那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已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稳稳地占有我整个的心。
我曾委托舍弟往K城拜访令尊翁,原则上他已答应我们的婚事,我将于短期送他五万法郎聘礼,然后我俩但可欢渡余年,任何事情都不能夺去我们的幸福。
下星期将举行政府高级官员餐舞会,希望您能赏脸作伴,令叔父亦将参加此宴会。
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婚后的生活是全世界最美满,最幸福的。你可以有许多佣人,你甚至可以自己赚钱。您可以过个白种人的生活,我们的社交将在上流社会中周旋。
良辰美景,月下佳偶,是我日思夜慕的……
亨利 十一月十九日于Y城
(五十二、货品)
亲爱的师母:
我一生从来没有像过去那两星期般的痛苦过,每天都渴望着收到你的来信,但我知道杜牧师不在家,只有你一人照顾整个家庭与孩子,在圣诞节以前是不可能有空了。
亨利先生每天都驾车到校门口等我放学。每当我和弗兰沙骑脚踏车出外时,他总是穷追不舍,像冤魂似的跟着我们。
有一天,当我下课回到叔父家里时,那张丑恶的脸孔突然出现,那位帮助弗兰沙找到事情的白瑟的叔父也在,我马上发觉那是有计划的安排。当天我毫无选择余地的跟他们赴一个名叫什么鸡尾酒会的聚会,原来这玩意就是世界各国把他们所谓“文明”带来非洲的媒介。那天我们都去了,连收留我寄居的叔父也去了。我们非洲人接到父母尊辈之命是没有权力反对的。
在宴会中我虽然没有跳过半支舞,但始终逃不出亨利先生的掌握,他坚持要单独送我回家。他对我说,他已决定要娶我,就是那么一句话,好像我是随便由他摆布似的,连问都不问我一句。
他当场就要求吻我——仿佛拿着一根香蕉,要吃便吃,他嘴巴凑过来时,一股酒臭味直往我脸上冲,简直恶心极了。
他一大把年纪足以当我的父亲,起码比我大二十岁,他已有一个太太及两个孩子。他说他的老婆没有受过教育,不懂法文,更不肯住在城里。但因他在政府里的职位,要且位能登大雅之堂的太太在Y城陪他,以便交际应酬,那就是他要娶我的原因。
他再三向我强调,他是绝对付得起聘礼的,薪水最少有弗兰沙的二十倍。他说他将亲自拜访我父亲,送给他各种洋酒及若干箱啤酒,他已派人送了一架收音机给爸爸,以及一架缝纫机给妈妈,并问我弟妹需要什么东西,我一言不发,没有回答他。当晚我能安全离开他回家去,没有被他污辱,已算是幸运了。我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哭了一整晚。
金钱!买卖女人的金钱!女人只有富人才买得起,穷人最多只能租用一两个晚上,而且那些反正都是没有人要的女人。
不!不!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金钱没有给我们什么价值,而是把我们的身份贬低至货品一般,不是使我们变成妓女,就是要我们做富有人家的第二、第三房侍妾。这不是个的非洲传统,更不是对父母的报答,这简直是奴隶买卖!
一旦我爸爸接受亨利先生的一个钱,我就完蛋了。我便必须嫁给他,成为他的招牌,他的商业标志,婚姻的目的好像妻子就是做丈夫的售货员。
当然,我已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弗兰沙,倘若杜牧师不远行的话,他一定会写信告诉他的。现在弗兰沙又受了打击,再次萎缩起来了,但他仍然是我爱的弗兰沙。我该怎么办?
弗兰沙认为,假如我爸爸接受亨利先生的礼物或金钱,我们便只有一条路可行,就是马上出走。
你认为这是办法吗?我们应该这样做吗?师母,求求你,请你立刻告诉我吧。
“相信的人不应退缩。”但当你被强迫成婚,放弃争战,放弃爱情的话,不就是逃走了吗?……
西雪儿上 十二月十五日于Y城
(五十三、出走)
亲爱的牧师、师母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写信给你们,一笔一画都是从我们两人心底里发出来的。
我们逃跑了。离家之前没有收到师母给西雪儿的回信,相信你们一定劝我们不要出走;但事到如今,除了出走这条路,但想不到别的办法了,我们诚心盼望你们能了解我们的困境。
前些日子听说西雪儿的父亲已从亨利先生那里接受了五万法郎的聘礼,你们总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从此西雪儿就等于成了亨利先生的囊中物,所以唯一留给我们的路,就是逃跑。
我们是一起决定逃走的,甘心情愿接受一切后果——好的与坏的。刚巧学校开始放假,因此我们作逃跑的准备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你们曾经在信里告诉我们说,结婚的那一天就是婚姻出生的一天。你又说:“早产是危险的。”
但难道又怎样呢?产期到了而婴孩不能生出来不是更危险吗?在这种情况下,医生便得施行手术,甚至剖腹取婴,把孩子拿出来,才能救活他的生命。
我们的出走但等于剖腹手术。
前途如何,我们不知道——住在何处,怎样谋生,都没有着落。
我们只知道一件事:现在的弗兰沙和西雪儿已是夫妻了。
我们已离开父母,彼此依靠成为一体。创世纪第二章二十四节已实现了。让这美好的合一实现,我们不需要金钱、证婚或牧师;不需要传统、习俗及教会;没有酒席、证书、及歌唱。
我们只需要上帝,他不会离弃我们,除了他以外,谁都会离弃了我们。
我们这里的聘礼习俗,并没有给婚姻带来保障,相反的,它把婚姻践踏了。它让一些有钱有势的家伙只须用笔在支票上上挥便把新娘偷走。我们逃跑了,更不用说了,有哪一位敢收容我们住在他家里呢?
你们都没有回复我们最近的信,我们并不责怪你们。只是希望你们也不要责怪我们,或审判我们。我们还是愿意永远作你们儿女的。
西雪儿现在正卧病在床,出走的那一天她淋雨着了凉,发烧得很厉害,经过长途跋涉,已不成人形。她特别记念你们的小孩,请代问候他们。
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在哪里,连你们在内。所以你们不可能现与我们通信了,只有一件事你们可以做——为我们祷告。
相信你们是会做到的。
弗兰沙、西雪儿同上
十二月十九日
(五十四、一双我所依靠的手)
在我们生活里,上帝常常一次又一次的把我们带领到人生旅程的“边界线”,容让我们彷徨于失望与迷惑中。对弗兰沙和西雪儿来说,这“边界线”名叫结婚聘礼。对于你和我,则可能是别的东西,例如社会地位,种族分歧,宗教信仰等等,若不是人为的,便是环境造成的。这些“边界线”的名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它们来临的时候,我们如何去应付它们。
问题:弗兰沙和西雪儿面临这“边界线”,有没有成功地经得住试验?
我必须承认,当我从北部回家,读了你们刚刚看过的信时,的确很失望。但愿他们能继续以耐心去等候。然而他们面对着这一连串难以解决的问题,似乎只有一走了之。在某些角度来看,他们逃跑是非常勇敢的一着。事实上除了这样做,西雪儿还有别的方法逃出亨利先生的掌握吗?很明显的,他与亨利的婚姻断不会是上帝的旨意。
或者你会问,他们为什么要逃到荒山野领里呢?为什么没有人肯收容他们呢?我可以说,弗兰沙说的不错:在非洲要与风俗习惯背道而驰是做不到的事,没有人会为了两个青年男女个人的问题而引起全族的非议,或甚至与族人发生冲突。他们显然也不希望把我卷入旋涡中。他们的出走,在今天的非洲已不算奇闻了。许多情侣都被迫出走以达到他们的理想,虽然出发点往往都是不良的。
从这封信的字里行间,我们不难感觉到几股微弱的颤栗,而为了遮掩内心的呼声,他们说的一些冷言冷语,并不是他们惯用的。也许他们已知道单靠肉体的联合而完成二人合一的境界是错误的。正如孩子出生必要在世界露面。婚姻也必须经过公开的手续才算完成。弗兰沙和西雪儿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深深知道自己所做的是错的。
然而,从他们的错误中,上帝开启了我的眼目,教我看见自己的过失,忽然之间我知道已犯了多大的错。我没有尽了职责帮助他们经历这场战争,更没有竭力寻求从上头来的引导。我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非常的时期离家北上呢?为什么没有抽空看西雪儿及亲自与她爸爸谈话呢?
我内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立刻回复西雪儿给她的信。我们两人都感到很亏欠,好像只会在飞机上用无线电向他们播音,却没有牵着他们的手同行。
当我们自己临到上述的“边界线”时,就自然会察看到自己的过错,最清楚不过的真实呈现在我们眼前:不敢面对耶稣基督的十字架,想法子逃避,处处遮掩自己的过失,把罪过归到别人身上,是不能生存的。
我们若能面对主的十字架,一如那些没有了主的饶恕就不能活的人,设身处地在那些困境的“边界线”时,就能如他们那样面对上帝。面对上帝的人,可以见到上帝如何将前面的道路将为我们敞开——尽管有时结果并不如我们所望所求的。但现在唯一的方法是接受打击,承认失败。
弗兰沙与西雪儿的情形便是如此。他们最后走进深谷荒野之处,西雪儿的病况愈来愈严重,由感冒变成肺炎——很可能她内心的争战,削弱了她对疾病的抵抗力。终于在危急的情况下,她自己要求人家把她送回自己的村子里去。
回家之后,弗兰沙来找我,我们陪同他在西雪儿的病榻前渡过来,最令人感动的,是他们两人都把这场重病当作是种惩罚,并乐意接受它。结果在难以使人置信的情形下,西雪儿的病况渐有起色,并慢慢痊愈过来,使在场各人都深深体会到:我们活在世上,除了上帝的恩典便别无可靠。
特别被这对青年情侣感动的,是西雪儿的父亲。目睹女儿与病魔作战,生命危在旦夕,使他的观念作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其中居功至大的,还是各位读者们将分享到的最后一封信——这是指向将来的方向针,不但对弗兰沙与西雪儿,而是对所有遇到同样境况的青年男女而言。
这封信就是我们曾经好几次提及过,渴望已久的西雪儿致父亲书。她始终没有把信寄出,只是在她病危的时候,弗兰沙把那零碎的草稿的古物堆砌起来,最后由我重写,交给西雪儿的父亲。以下就是这封结束全文的信,希望藉此使读者们看到一个活的见证,尝到当事人所经历到的痛苦——一个女儿如何经过长久的挣扎,终于获得了父亲的爱、同情及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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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雪儿的写给父亲的信:
亲爱的父亲:
我从来没有写过信给您,对我来说,写信给您是极艰难的一件事,但与您面对面交谈则比写信更难。所以我请求您看这封信时,当作我在与你讲话一样。
首先让我解释,我为什么爱弗兰沙。
我的照片当中,我最喜欢的是他把手往前伸出来的一帧——那是一双我所依靠的手。每当我凝视这张照片时,便看到他走在我的前面,然后站着,转过身来,向我伸出他的双手,搀扶着我走过崎岖的路。我靠近他时,便感到从心底发出来的安慰。
他给我的感觉是温柔的、体贴的,我们的交谈是发自内心的。他牵着我的手,我便没有惧怕,并没有因他的体格比我强健而使我觉得自卑。我需要他的保护时,他便以壮健的身体荫庇我,而不会取笑我。
我需要他,他也同样需要我,他对我倾诉他的需要,也不会觉得羞愧。他能当我的保护者,但有时却软弱得像孩子一样,强壮的双手似乎变成柔软的,我便以能填满这双空手为乐。
所以我说:“我爱弗兰沙。”
我知道您可能会摇头叹息:“我的女儿已变成半个白种人了。”你会责备我把非洲的传统丢到脑后去嫁一个我所爱的人,而没有嫁给一个能付得起聘礼的人。
其实聘礼的传统,并不是单属非洲的。在欧洲一些地方,甚至在以色列都流行着。只是基督教所到之处,但不实行这制度了。我的身份不是一个欧化的非洲人,而是一个信奉基督的非洲人。
因为我是基督徒,我相信上帝是生命的创造者,我的生命是他赐的。从来没有父亲因得到一个儿女而送礼给上帝,所以我认为肉身上的父亲没有权利从女儿身上榨取任何报酬。
因为我是基督徒,我相信耶稣为我舍命。他已为付出唯一的代价——他自己的生命、宝血、除此之外,我不配获得任何代价。如果说聘礼是代价,还不如说那是买卖奴隶的人收入。
因为我是基督徒,我相信圣灵是带领者,是保惠师,但除非我还有选择的自由,否则便得不到他的指引。
因为我自己已选择了弗兰沙,我便永远忠于他。婚姻若不是是心甘情愿,难道您以为几个钱的聘礼便会阻止妻子逃离丈夫吗?
我认识一个朋友,她父亲从男家收取了一千五百元的聘礼,便把女儿出嫁了。她想:“既然我的肉体就值那么多钱,我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为自己多赚点钱呢?”于是她便把肉体出卖给别的男人,以换取更多的金钱。所以我说:假使聘礼是有体面的,是可接受的,当娼妓何尝不可呢?
还是您以为如果弗兰沙为我付出一些金钱的代价,便会对我更好?若是真的话,我还会嫁给他吗?那只会使我成为一件物品。但我不是一件物品,我是一个人!
认为金钱可使妻子贤淑,使丈夫忠心,是再错误不过的观念。倘若婚姻没有爱情的成份,金钱顶多能充当一条锁链,把二人束缚起来,但这锁链是可以折断的。金钱及货物是随时可退还的,只有真正的爱情,与自由的选择,是最坚固的联系。
亲爱的爸爸,请您不要觉得我们忘恩负义。我们都是很爱您的。我知道您为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尤其是把我送去上学的时候。我们也很清楚家里的经济情况,绝对不会把您遗忘。
我们只有一个要求:给我们一个不被债务捆缚的开始,让我们建立自己的家。只有这样才能给我们报答您的机会,使您看到我们如何孝顺您。
弗兰沙曾经建议说,要把我们三个小弟弟接到我们的新家庭里,让他们在Y城念书,那不是一个很好的爱的表示吗?不是比弗兰沙从别处借钱来付聘礼好得多吗?
亲爱的爸爸,给我们机会,让我们从头开始吧!
您的女儿 西雪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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