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顾美芬
一、要不要吃冰淇淋
去年,双双超过八十岁年迈的父母从加拿大来看我,与我们共度一个月的圣诞节期。我每天早上忙完自己的事,中午就带他们出门逛逛,吃午餐。从锅贴,牛肉面到西餐,铁板烧,好像除了吃,没办法表达爱。
有一次在购物中心,我们正吃完午餐,我看著冰淇淋店,心想爸妈吃不吃得下,这个眼神一定被爸爸看见了,他先问我:「要不要吃冰淇淋?」我说吃不下了,反问他们要不要,他们也摇摇头笑说吃不下了。都知道吃不下,但还要问一问,就是要想尽办法表达爱。
去买菜时,我一直问要不要这个要不要那个,爸妈怕添我麻烦,几乎一律说不用不用。我只好补捉他们的眼神,最得意的一次就是看出妈妈想吃红豆莲子汤,因国外不容易买到,她煮多了又没人吃,我买了一打易开罐,发现妈妈喜欢,常常在下午开一罐享用。
除了这些,就是抢著付帐。可惜父亲现在行动不像以前,他常常抢输,因为我一瞥见他开始掏钱,就去柜台把帐付掉。但我有时也故意让他赢,他把钱交给来添水的服务生,我就装作没看见。
父亲从我小时候就是用这个方式来表达爱的。不论考一百分,第一名,做班长,一律都有赏。回想那时拿到钱的心情,好像并不怎么兴奋,大概宁愿被称赞一番或被拥抱一下,但以前的父母不讲究什么「亲子沟通」或「肢体语言」,在物质匮乏的时代,他们用最实际的方法表达爱。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去面店,我在找最便宜的价目,爸爸一定又看出我的眼神,他说,「挑你最喜欢的,不要管价钱。」小小的我,不知道他口袋有足够的钱才会带我来吃面。
母亲也是从我小时候就自己做衣服给我,大概打扮这个么女儿是她极大的满足吧。后来母亲不自己做衣服了,读书时,母亲会等我有空,一起上街买衣服。我在美国开始工作了,她就寄来职业妇女的套装,怀孕了,又寄孕妇装。直到现在,行李中一定有一大包给我的行头。有次带她去百货公司,我的眼光在一件深蓝底粉红小玫瑰花的毛衣上多停了几秒,妈妈就买下它送了我。
二. 捕捉孩子的渴望
父母这样主动的给予,好像也影响我对孩子的教导。我常在买东西时,遇上这样的一幕,就是一个哭闹不休的孩子,眼睛盯著想要的东西,一个气极败坏的父母,手中拉扯小孩,口中又是骂又是羞辱。我心中难过,总想有更好的解决吧。孩子要的若是合理,父母无力供应,已是令人心酸,孩子要得不合理,恐怕打骂羞辱都解决不了他心中的渴望。
家中三个孩子从小不会因要不到东西而撒赖,不高兴,不讲理。有时反而会说,「妈咪,这个很贵耶,买便宜的好了。」我想原因就是,我主动捕捉了他们的渴望。而最大的渴望,恐怕还不是物质而是时间,更准确地说,是注意力。
我注意到玩具店中的小孩,眼中虽有光彩,因为玩具到手,可以暂时忘了妈妈。但在家中,在公园里,我和孩子们共度的时光,满足他们许多渴望,玩具就不再这么吸引人了。
每一天我接孩子们放学,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奔向我的身影,然后是或兴奋或沮丧的眼神。在回家途中的沟通,十几分钟的注意力,已经可以让他们回家后,马上又成了无忧无虑的孩子。吃吃点心,聊聊天,他们又有力量面对每天的功课,弹琴,又有盼望面对明天了,因为爱槽已注满,可以重新出发。
三. 上帝主动给予,在乎关系,不在乎方法
父母的给予,也影响我对天父的态度。我知道他有,他也愿意给,所以我敢向他要。我祷告要过小至鞋子,参考书,大至学费,电脑,车子,房子,当然还有工作,丈夫,孩子(要两个,给三个)。
我的祷告常常不是死求活求的,有时将需要写在祷告簿上,回头看,几乎都成就了。而这类个人需要的祷告,常常都是一念之间,我告诉天父我的想法:「我好想学好英文喔!」之后不久,他就带领我的学习之路,先是翻译书,然后有口译的机会。服事遇到困难沮丧了,我关上门,对天上的父亲说,「我需要一点从你来的安慰好吗?」才过一天,就有一个几年不来教会的人打电话说要来,令我重新振作。
有时候说不清楚要什么,也不会求,就只有跪在床前,仰望耶稣。他知道我,他认识我,他赐下的都是好的。有人为求另一半,列出许多条件,我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条件也开不完全,只敢说,随便你给。
就像父亲抓住我的眼神,主动地给予,想表达爱,天父的心在我身上,我正想的时候,他已赐下,我才开口,惊讶就在那里。多少次意外收到想要的东西,需要的话语,寻求的答案,甚至是必要的管教,都像包裹一样寄来,有的包装精美,有的内容丰富,有的我觉得有些累赘,要到后来才能看出它的价值。天父送的礼物都好,虽然常常一开始我都不体会,包括我那极为信实可靠的丈夫,(反面就是一板一眼,不太浪漫。)
四.不再分离
一个月的相处很快就到尾声,送爸妈进了机场,看他们在通关之后的长廊中,老态龙钟,缓缓而行,频频回首,却又找不到玻璃门外频频挥手的我,他们眼睛昏花,我也泪眼迷蒙。想到二十一年前,是我出国,他们送行。这二十年,我长大了,读书,工作,结婚,生子,回台,回美。(两者都叫”回”,因为都住了太久,都是”家”。)而父母移民,来来去去,反倒是我送他们进出机场的次数多。我们的关系就在眼神流转间,愈见亲密。英文的送行叫”See” someone off,颇有道理。
我学习跟随主的这二十几年,似乎也让我稍微学会捕捉他的眼神。不会等到他发怒才顺服,也不忍叫他伤心。我做错了,好像看见耶稣看彼得的眼神;我顺服时,好像看到天父看爱子的眼神。正如长大的孩子,我开始要回报,问天父说,我替你做这个好不好,我替你买那个好不好,要抢著付帐。有时候不合他的心意,有时候显得笨拙,有时候热心过度引起别人不快,但天父总是接受的,他总是知道的,他还是先看出了我的眼神,问道:「要不要吃冰淇淋?」
我知道我的答案将是:「Daddy,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够了,只要在一起。」然后像一个小女孩坐在父亲的膝上,心满意足地,不用再捕捉天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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