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园静 于 2015-6-1 16:40 编辑
《婴儿》是徐志摩的一篇著名的散文诗,具有极强的象征色彩和意蕴。 在篇首,徐志摩说:“我们要盼望一个伟大的事实出现,我们要守侯一个馨香的婴儿出世:——你看他那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 是的,我们要盼望,我们要守侯。 就如种子经历过漫长而严酷的寒冬,终得沐浴春风春雨时,它要顶开粗砺的冻土,要将自身爆裂,破碎,让深藏的生命内核萌发出来; 就如朝日的辇车行过漆黑的长夜,在世纪的黎明,在厚厚的云被下,在光暗的边缘处,它必须突破重压,奋争,再争,用一腔热焰焚化阻隔的云层…… 真的,如果不是为了一个伟大的事实,如果不是为了一个代表着承载着光明和希望的婴儿,年轻的母亲怎能承受如此可怕的产难之痛楚?! 接下去,志摩细腻真切地描绘了那母亲生产时的惨况—— “她那少妇的安详、柔和、端丽,现在在剧烈的阵痛里变形成不可信的丑恶:你看她那遍体的筋络都在她薄嫩的皮肤底里暴涨着,可怕的青色与紫色,象受惊的水青蛇在田沟里急泅似的,汗珠粘在她的前额上象一颗颗的黄豆,她的四肢与身体猛烈的抽搐着,畸屈着,奋挺着,纠旋着,仿佛她垫着的席子是用针尖编成的,仿佛她的帐围是用火焰织成的……她的眼,一时紧紧的阖着,一时巨大的睁着,原来象冬夜池潭里反映着的明星,现在吐露着青黄色的凶焰,象烧红的炭火,映射出她灵魂最后的奋斗,她的原来朱红色的口唇,现在象是炉底的冷灰,她的口颤着,撅着,扭着,死神的热烈的亲吻不容许她一息的平安,她的发是散披的,横在口边,漫在胸前……” 我们在哪里见过这般可怖的残忍?我努力追忆着: 无边苦海里,珍珠贝用自己透明的血液分泌物,一层层包裹着尖利的砂子,被包裹的砂粒越来越大,母贝内心的痛苦越来越强烈,蕴含的明珠却越来越饱满光亮,直到她张开贝叶,吐出果实; 初期教会,云遮雾罩,世界处在最黑暗的子夜,为播撒和传开神子拯救人类的福音种子,圣徒们高擎十字架的旌旗,前赴后继,一个个殉难在天路途中,火刑架上,烈焰熊熊,圣徒们热汗如雨,却面带微笑; 还有灵魂的挣扎。还有破茧而出前的蝴蝶。还有蜕尽羽毛期待重生的鹰…… 你看,写完那残酷,志摩立刻开始赞美了。他说,但她还不曾绝望,在危崖的边沿上,她挣扎着,抵抗着,搏斗着,因为她知道这苦痛是婴儿要求出世的征候,是她完成自己生命的使命的时机;“因为她知道忍耐是有结果的,在她剧痛的昏瞀中,她仿佛听着上帝准许人间祈祷的声音,她仿佛听着天使们赞美未来的光明的声音。” 志摩甚至断言,她知道她的胎宫里,“包涵着一个比一切更永久的婴儿”。 志摩当然不是将她比做了那位圣母。但,人间祈祷着什么呢?天使们赞美的光明又是什么呢? 是自由吗?有罪恶捆绑,何言自由? 是享乐在当下吗?分明坠落在灭亡的途中,麻醉片刻后会是更深的茫然。 是爱情吗?无可逃脱的死荫中,它只是片刻的美艳和安慰。 啊,是了,“比一切更永久的”,才是终极,才是皈依,才是至高和绝对。有了“比一切更永久的”,我们瞬间的生命才有意义和出路。 志摩先生不一定思考得如此明确,但凭他那通往灵性境界的精诚之气,便有了这神来之笔。结尾,他又进一步写出,“在她一个完全美丽的婴儿出世的盼望中,最锐利,最沉酣的痛感逼成了最锐利最沉酣的快感……”而此时,这个世界以外的真光刚好照入了产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