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亥年六月,某晚,P市芬湾村教会,祈祷会。 付逸孝去得早了一些,教会里还没有几个人。有几位信徒围坐在一个角落轻声说话,书架前有人在翻看书
刊,还有一个人在电子琴边练习着主日敬拜的赞美诗。付逸孝和几个人打了招呼后,感到有丝无聊,就信
步走到外面的阳台上。 芬湾村有很多楼房都一样,就是顶层都带有一个大阳台,足足有三四间房那样大。教会就是租了这样一层
顶楼,把外面的大阳台装上围栏,四个角砌成花坛,种上花。付逸孝也说不出那些花草的名字,它们顺着
围栏乱爬,为阳台的四个角生出了四顶天然“帐幕”,到了夏天的时候,孩子们可喜欢在那荫凉里戏耍了
。 这是比黄昏稍晚的时候,太阳早已下山,黑夜刚刚抛下她的薄纱,看什么都似乎朦朦胧胧的。付逸孝站在
阳台上,偶尔有清凉的晚风吹过,惬意极了。 “仄……”,就在不远的地方,付逸孝好象听到有什么声音。 付逸孝本能的四下张望,阳台上空无一人。听错了吗?“仄……”,又是这样的声音,很清晰。付逸孝循
声看去,原来在西北角的花架下,隐约有一个人,跪在那里。从背影来看,是个女的,声音也是。是某个
教会的姐妹在祷告吧,这是很平常的场面。但付逸孝觉得这个人自己很陌生,一时想不起是谁。离得远,
付逸孝能听到她喃喃的在祈祷中倾诉着什么,但却听不清楚,时而夹着抑制不住的哭泣,这就是那“仄…
…”的声音的来由。付逸孝看了看她,几乎就想出声问她怎么了,因为那哭泣的声音既不似伤心,也不似
高兴。但付逸孝张了张嘴,还是悄悄的退了回去。 祈祷会前有一小段唱赞美诗的时间。人们跪成一个小圈子,赞美上帝,也等待那些尚在来教会途中的其他
信徒。教会参见祈祷会的人不多,最多时曾有十几位,但通常都不到十位。付逸孝想起在一本书里曾看过
的话:“人们能够从谁来参加礼拜天早上的聚会,看出这个教会有多受欢迎。人们可以从谁来参加礼拜天
晚上的聚会,看出这个牧师或布道家有多受欢迎。但是人们却能从谁来参加祷告会,看出耶稣有多受欢迎
。”那么,在芬湾村教会,可以说耶稣并不是那么受欢迎吗?付逸孝很快认识到自己思想开小差了,赶紧
低头唱起赞美诗来。 唱第三首短诗时,从外面近来一位女信徒,短头发,圆圆的脸,默不作声的进来,跪在一边。有几个人看
了这姑娘一眼,付逸孝也惯性的抬头瞟去。那姑娘低着头,眼角有些发红。莫非,在阳台上哭的就是这位
姐妹?付逸孝暗忖。很快,这姐妹也加入了赞美的行列。听了她发出的几个音符后,付逸孝就肯定:对,
确实是她。 唱完赞美诗,就是祈祷会的时间。按着次序,这时候有一个短暂的交通,与会的信徒们都把自己需要代祷
的事项简述一下。付逸孝的代祷事项是:为能投入更多时间读经而祷告。很快就轮到那位刚近来的姐妹。
那姑娘抬起头来。 “小花,你有什么要大家代祷的吗?”带领当晚祈祷会的人问。 看到姑娘抬起的脸庞,听到这个名字,付逸孝想起来了。这位姐妹叫樊小花,在隆星厂打工。芬湾村教会
有许多信徒也在隆星厂打工,樊小花就是被这些信徒带到教会并信主的。那大概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她
确实像一朵平凡的小花,模样不引人注目,也不多说话。虽不说孤僻,但也并不活泼。也难怪,付逸孝对
她没有什么印象。 樊小花的代祷事项是:为自己和家人的关系。人们要求她说得稍微具体点时,小花哭了。拿着人们递来的
纸巾,小花告诉大家:“你们知道,前不久我回了趟家,走之前也是祈祷会,我请大家为我回家祷告,不
过没有说具体为什么事。其实,这次回家,是家里安排了相亲。”旁边有个新来的慕道友笑了,旁边的人
赶紧拉了拉他。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回去了”小花接着说,“回家后,家里自然是忙着安排。对方的条件不错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我想逃避。你们可能不知道,在我的家乡,人们对第一次相亲
,是很重视的。如果不成,人们就当是不吉利。所以,当我告诉家人,我不想现在相亲时,他们很不理解
。我告诉他们,我信主,不能和不信的人结婚。我的父母都惊呆了,半晌,我父亲上下打量我,试探性的
问:‘就为了这个?’当他看我点头时,我以为他要动手打我。不料,他走开了,一个人到一边去生闷气
。我妈在抹眼泪。本来很高兴的一次回家探亲,结果就成了这样。我不敢多逗留,就提前回到P市。我走
时,父母都不理我,可我看到了父亲眼里有关心的神色,我,我……” 小花没有再说下去,旁边有几位姐妹轻轻抱住她。小花没有再落泪,不过,她眼睛里的忧郁更深邃,像朦
胧的月光,又令人不忍多看。 “小花,你做的对。你的付出和眼泪,主都知道,都纪念的。”带领的人赞赏的说。 “信了主,不能和不信的人结婚吗?”突然有人插嘴。是那个慕道友,看来,他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 “是啊,圣经这么说的。”旁边有人翻看圣经,很快就补充道,“圣经,哥林多后书,六章十四节,啊,
还有十五节也是。来,你看看,读出来。” 慕道友读出来:“你们和不信的原不相配,不要同负一轭。义和不义有什么相交呢?光明和黑暗有什么相
通呢?” “基督和彼列有什么相和呢?信主的和不信主的有什么相干呢?” “对,圣经上讲的。”人们附和道。 付逸孝举手,带领的人示意大家安静,让付逸孝说话。 “我们不该随意引用圣经” 付逸孝说,“既然圣经是神的话,那我们首先要尊重圣经,就好象敬畏主那
样。”付逸孝在众人中,算是学识比较高的,人们都仔细听他说。 “这几节圣经,”付逸孝接着说,“不能分开单独看,更不能随着自己的意思解,否则就成了断章取义。
我们要从上下文来看,如果这样看,我们会发现,这处经文,主要是强调,信的人要与不信的人有所分别
,要从过往的污秽中分别出来,敬畏神,得以成圣。这才是经文的要点。我们不能光从中抽出一两节,就
说是圣经让我们禁止和不信的人结婚。实际上,这种婚姻经常发生,难道我们可以说这样做的人都不是我
们的弟兄姐妹了吗?” 付逸孝用激动的、略有些焦躁的、倾注个人感情而不带成见的、带着深深的护教责任感的口气,说完了上
面的话。会众沉默不语。 付逸孝喜欢读圣经,也喜欢看圣经注解书,这方面,芬湾村教会没有其他人比他更强。所以,当他认为有
必要纠正会众可能在圣经讲解方面犯不谨慎错误的地方,他通常都会开口的。这次,也不例外。 不少目光投向付逸孝。有后悔讲话太冲动的,是几个附和的会众;有疑惑不解的,是那位慕道友,看来他
不知该听谁的;有一片目光很特别,是樊小花的。 付逸孝也不由转头瞟樊小花,正与她的目光接触。樊小花马上低下头。但付逸孝看到了她的眼睛,还有眼
睛里面的。它令付逸孝不安!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要准备倾诉什么呢? 散会后,付逸孝回味了半晌,似乎有些明白了。樊小花的眼睛里,有一种无助。就是这种无助,在谴责着
付逸孝,令他不安。那片眼光在询问付逸孝:你可以这么说,不过你经受过我所经受过的吗?能了解吗?
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当付逸孝想到这些时,顿感无语。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事,自己能说出樊小花那样的话吗?自己能说
樊小花是不按正意在分解圣经吗? 是啊,这些都是付逸孝无法回答的。付逸孝发现,在这种“问讯”下,自己素常引以为荣的学识,在这时
侯可笑的成了“知识是叫人自高自大”的那种“知识”。当然,付逸孝不能说自己得到这些是错误的,但
它们没有鲜活的生命,尽管可以使用自如,却死气沉沉。那么,自己为什么还这样煞费苦心,花许多时间
精力在这上面呢? 那次,樊小花用简单的方式,让付逸孝感到自己上了深刻的一课。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付逸孝逐渐注意到樊小花。只是,樊小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任何值得特别注意
的地方,也没有再听她说过她个人的事情,或许,只有她不多的几个密友才知道吧。事情就是这样,当付
逸孝有些刻意要注意她时,她却没有任何好注意的地方了。她原本就是个非常普通的信徒啊。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到现在,这个己丑年的春节快结束的时候,付逸孝忽然想起了她。也许,这些日子的这些令人烦恼的情绪
,让付逸孝胡思乱想;也许,付逸孝真的是想检讨检讨自己,所以就要找一些正面一点的例子,就想到了
她。 总之,付逸孝想起了她。 大过年的,是不是打个电话给她,问个好?付逸孝想着,一边摸出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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