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痛苦问题,存在着许多肤浅的看法。有一种肤浅的看法认为,如果我们明智的话,我们能够看到至少有某些事情可以使我们不再产生痛苦的情绪。比如,我们可以部分地通过下述对痛苦和疾病的解释来打消我们痛苦的情绪。我们可以认为:我们的身体被非常精致地创造,使得同样的感觉会感受到不同的结果,即在我们神经健全时,我们能够感觉到高雅的快乐;在我们的神经被损伤后,我们从前感受到的快乐的感觉现在感受到的则是痛苦。因此,心灵的痛苦完全取决于我们的神经系统。只要我们能够保全我们的神经系统,我们就可以避免痛苦。这种希望我们的身体能够避免痛苦,同时又能够获得快乐的看法是非常荒谬的。难怪这些肤浅的看法考虑到了生活中充满着眼泪与失望,却又不承认有比这更痛苦更悲伤的事情存在,即不承认有基督的痛苦存在。在这个复杂的、机器充斥的世界上,人们飞上云层,潜入海底,坐在汽车上沿途奔驰,希望的只是某些人被撞伤或摔死。在这种情况下,有可能象我们所说的那样去爱别人吗?有可能在爱别人中找到欢乐吗?当悲痛的事情突然闯进我们的心灵,把我们的心撕碎时,我们能不感到痛苦吗?丧失亲人给我们带来的痛苦并不是最大的不幸,最大的不幸乃是我们的心灵对我们亲人的丧失漠不关心,无动于衷,因为这种冷酷的心灵已经再也感觉不出什么是不幸了。
基督要使我们相信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们遭受的痛苦上帝都知道,都在上帝的最终控制下。从根本上来看,我们所理解的爱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们能说痛苦与上帝之爱相矛盾吗?我们的爱充其量也不过是肤浅的爱,目光短浅的爱,常常是溺于私情的爱。因此,这种爱我们不敢把它叫做爱。耶稣知道所有的爱,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象他那样爱。当他处在痛苦中想到上帝的爱时,他心里没有感到困惑。在他走向十字架的经验中,对上帝之爱的最充分的信仰与最深的痛苦汇合在一起,然而,他心中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冲突。最后,是一个完全的宁静,使他仰望苍空,以最后的力气说到:“父呵,我把我的灵魂交付到你手中。”这样的想法给了他巨大的力量和勇气,使他完全确信上帝会接受他的灵魂。他比我们看得更远,能够使我们得到慰藉。接受了基督的这种信仰,相信上帝之爱与上帝统治的人——上帝之爱与上帝的统治要求他们从上帝手中领取一杯苦水——在面对这种只有上帝才能给予的痛苦时会获得心灵的平静与精神的力量,甚至崇高的快乐。下面是一段摘自一封信中的话。“几年前,我的妻子死了,我发现我必须大量修改我的神学理论。从前,如果我处理这样的不幸事情,我会以一种很危险的方式,认为这种事情一定是发生在上帝之外,认为我们如果承认上帝,上帝就会自愿进入所有对我们有利的事情,同时又自愿离开所有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比如离开我们希望的毁灭与梦想的幻灭。我非常惊奇地发现我要求心灵平静时,他就会尽可能进入我的心中。我宁愿接受亲人死亡这一实事,把她看作是出自慈爱天父的有意安排,而不把它看作是凌驾于上帝之上的不受上帝控制的盲目命运的显现。”
当耶稣接受了上帝存在于痛苦之中的信仰时,他也相信痛苦中具有目的。他在痛苦中看到一个过程在运行着——一个从死到生的过程在运行着。“一颗麦粒落到地面上死掉了,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仍是一颗麦粒;一颗麦粒如果种进土壤中死掉了,它将会结出丰硕的果实来”。所有的痛苦都是一种死亡。在痛苦中,我们死了我们的自我享乐与自我安慰,死掉了肉体及其欲望的内驱力与束缚。悲哀也是一种死亡。在悲哀中,死掉了对我们亲密朋友的依赖,死掉了携手并进的友谊与温柔语言的慰藉。从被伤害了的爱中产生出来的痛苦,从彻底失望中产生出来的痛苦,从我们对他人的爱的失败的羞辱中产生出来的痛苦,所有这些痛苦都意味着死掉了我们的傲慢与自满,死掉了我们人生虚假的荣耀。死亡是通向更充实的生的道路。
没有什么东西活着,就有某种东西死去,
没有什么东西死去,就有某种东西活着。
在耶稣的人生中,对这一事实的证明就是复活,耶稣的复活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有说服力的事实。这不仅被使徒们所经验到的事实所证明,也被进入到他们身体内的新生命证明。这一新生命把他们超越的信仰变成了一种具体的完满人格。
用基督的方式来对待痛苦与悲伤,能够使我们打破束缚,获得自由;能够使我们摆脱以自我为中心的观点,把我们的心灵向上帝的目的敞开;并且能够使我们的直觉苏醒,认识到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反之,舒适与安逸则使我们在人生意义与价值面前如同瞎子,永远不能认识。用基督的方式来对待痛苦与悲伤,还能够把我们带到信仰的边缘,使我们意识到上帝的存在。
布道者的讲道艺术白白地训练出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只看见路边隆起一座座坟茔。
他们嘴里常常喊道“上帝是仁慈的”,
却从来没有说过上帝值得我们赞美礼敬。
当痛苦破坏了某些人人生幸福的基础时,他们就会在此当下实现他们信仰的飞跃。他们会表明他们正是在这个时刻发现了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是如此的真实,以致它能够证明他们所遭受的痛苦是有价值的。并且能够给他们带来充分的补偿。如果我们不知道我们所爱的人同我们生活在一起,悲伤难过则能够使我们意识到爱的存在,能够使爱的本质突出出来。表面上的一点小小的不和会被忘记,爱的意识会以一种我们几乎不能承受的强度闯进我们的心灵。我们会知道如果没有这种痛苦,我们就不会处于这种状态。因为这是由于从极度痛苦中产生出来的爱在以一种活生生的永恒的经验展现自身。我们要牢牢地把握住这种爱,决不能让这种爱丧失。在这种爱中,上帝出现在我们面前,并把他自己献给了我们。因为离开了这条道路,上帝就没有办法走到我们面前。
痛苦还用其自身的力量来充实我们,使我们更加强大,足以向其他人提供帮助。这也是耶稣的看法。他说:“如果我能够飞身上天,我将带着所有的人同我一道前往。”毫无疑问,痛苦能够给予我们力量去帮助别人,能够使我们搬掉设置在我们这一边的障碍,能够使我们感到我们同那些处在痛苦中需要我们帮助的人有着兄弟般的亲密关系。痛苦还能够打开我们生活的窗户,引导我们走出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生,并且,还包含着世界上最使人不可思议的博爱。我们至少不愿意无情地去践踏别人的感情,这也能够使我们打破我们同他人之间的隔阂。如果我们遭受了痛苦又摆脱了痛苦,我们就有资格向另外的人讲话,因为他们愿意听从我们。这时,我们的同情将是真实的,我们对别人的安慰与帮助将具有我们亲身感受的特征,我们将能够以一种权威性的语气同愿意了解完满人生秘密的人讲话,我们的同情将不再具有软弱缠绵的性质——这种软弱缠绵的性质使我们的同情变成了一种我们失望情绪的表达。桑顿·威尔德(Thornton Wilder)(注:美国小说家及剧作家[1897— ])写了一个小剧本,其主题思想就是阐明痛苦中产生的力量能充实我们,使我们更有力地去为他人服务。剧情被安排在伯特斯达的一个水池旁边,在这儿,有许多病患者和残废者在焦急地等待着天使来搅动池水。天使出现了,一位新来者也步入了人群。这位新来者是一位乞求治疗的内科医生,他向天使说到:“我的生命力越来越衰弱,治愈我吧,我渴望长久的爱;治愈我吧,使我能够继续生存。新生将使我获得解放。让我洗净我身上的罪过,重新开始我的生命吧……在天使面前夸耀自己也能够用爱来为他人服务,我并不感到羞愧,因为如果我是自由的,已经摆脱了束缚我的疾病,我也能够象天使那样用爱来为他人服务”。然而,天使回答到:“如果你没有感到痛苦,你渴望新生的力量从哪里来?正是你的悔恨自责使你的声音低下颤抖,能够进入人们的心灵。当人们被压倒在人生的车轮底下时,天使们并不去说服那些人间犯了大错的可怜的孩子们。只有在爱的服务中,受伤的战士才能得到救护,被背回营地”。一会儿,池水被搅动了,一个人走进水中治好了病。他说到:“瞧,我的手就象小孩的手一样新嫩。呵,荣耀归于上帝!我获得了新生。”他转向那位内科医生说:“你能够接着走下去吗?我的兄弟,我想请你陪我去我家一趟,只花你一小时时间。我的儿子执迷不悟,我不能使他明白人生的真理,只有你才能对他进行人生的开导。只花你一小时……我的女儿自从她孩子死后,一直都处在心灵的阴影之中,她听不进我的劝告。”
我们的生命中存在着一种能够用来为他人服务的力量,这种力量只能从痛苦中产生,而不能从其他任何渠道产生。要获得这种把他人吸引到我们身上来的力量,就需要我们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样的事情只有当我们用基督的方式来对待痛苦时才能发生。这就是基督为解决痛苦问题作出的真正贡献。这不是从神学理论的角度去解释痛苦是怎样来到的,而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解决痛苦问题的实际典范。基督把他自己的信仰给予了我们,使我们相信上帝通过痛苦为我们做了其它任何方式都不能做的事情,即上帝能够使我们获得新生。在这种信仰中,基督使我们去面对痛苦,而不是去先问:我怎样才能逃避痛苦。然而,我们从痛苦中能够避免什么东西呢?我们怎样对待痛苦,上帝才能运用痛苦来为他的目的服务呢?这是我们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有位女记者曾经写信给她的一位无罪而被关进监狱的朋友,信中写道:“她决心取出含藏在痛苦中的哪怕是非常微小的一点善来为自己和他人服务。”这就是基督对待痛苦的态度。我们能够从基督那里获取这种精神。不过,只有当我们获得基督的信仰时,我们才能获得这种对待痛苦的态度。基督的信仰通过他在髑髅地受苦受难照耀着我们,通过他十字架上的精神胜利照射出来。痛苦并不是一种无意义的残酷,我们不管走在哪条道路上都会碰到痛苦。痛苦是一种我们从上帝手中接过来的上帝指定我们必须去感受的经验。通过我们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我们能够感觉到这些事情都直接地同上帝相联系。这种感觉会使所有的事情变得神圣庄严。只有当我们意识到上帝在痛苦中给我们讲了些什么,打算给予我们什么,我们才能真正理解痛苦的意义。这是一种真正的痛苦,就象这是一种真正的快乐一样。如果我们以一种被迫的情愿说了声“感谢上帝”就能够使我们从上帝那里获得巨大的幸福,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我们就不能同样从上帝那里获得我们的痛苦呢?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我们就不能同样按照基督的方式去忍受痛苦呢?
这种奉献精神必须在为他人服务中才能找到出路,才能得到实现。这是一个对待痛苦的非常重要的秘密,离开这个秘密,我们就不知道怎样对待痛苦,然而,只有上帝才能运用这个秘密。爱默生(Emerson)(注:美国哲学家、散文家、诗人[1803—1882])对那些忽略了进入永生的人说,我们战胜了痛苦与不幸,使这些痛苦与不幸为我们的善发挥作用,但是,我们却使我们忽略了人生所有东西中最美好的东西,即我们没有使我们从战胜痛苦与不幸中走向永生。当我们想到别人时,想到我们怎样才能帮助他们时,一种新的价值就进入了我们的灵魂,我们所有的兴趣就围绕着这个新价值聚集起来。以这个新价值为一个新的中心,我们所有的力量都从这个生命的根基中释放出来。通过我们力量的这种重新释放,我们痛苦的心灵就象一棵被损伤的树一样,能够重新长出茂盛的花果。下面是一段作者在街上偶尔听到的谈话。两位妇女在谈论一位她们都相识的人。“她是一位多么不平凡的人,遭受了多少痛苦!然而,她总是那样乐观勇敢。”“是的。”另一位说到,“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自己,从来没有谈到过她自己,从来没有说起过她的疾病。她总是想着别人”。也许,这两位妇女都没有意识到她们的朋友战胜痛苦与为他人服务之间的联系。在我们看来,这种联系是一个关键,是基督把自己的痛苦转化为精神性秘密的一部分,这种精神性能够最终解答痛苦的问题。如果我们知道了这一转化的秘密,我们就能找到一种力量去对待痛苦,同时,也能找到一种光明把痛苦照亮,使我们把痛苦看清楚。在我们对上帝的自我奉献中,我们应该同基督保持着友谊。我们的痛苦,正如圣保罗所说,将成为“主耶稣之死”的一部分,并且将在神圣的自我牺牲中获得价值。通过我们痛苦中的自我牺牲,世界将得到拯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