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微弱的“吱呀”声。以琳不用抬头,就知道又有教会的人来看望妈妈了。但以琳还站起身来,用感激的眼光看了来访的人们一眼。
教友们分成了两股:一部分在病床边坐下,拉着妈妈的手,妈妈那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吃力的向人们点点头;另一部分则蹑手蹑脚的走到以琳身边,在那里,停着一辆有锈斑的儿童车床,里面是以琳刚出生八天的弟弟。人们伸着头,含笑打量着婴儿。孩子睡得正酣,丝毫不理会人们的挤眉弄眼。人们意犹未尽的谈论着孩子什么地方像妈妈,惹得妈妈和其他的人都微笑起来。相比之下,以琳似乎没有引起谁的注意。对此,以琳并不感到难过。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妈妈,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些红晕。以琳又低下了头,她不知道怎样参与到这欢乐的氛围里去。
以琳的心情很差。
弟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生的。以琳的心又飞回到那个阴郁的下午。那天是主日,聚会结束后,教友们组织出去发福音单张。妈妈左手拉着哥哥伊甸,右手拉着自己,高高兴兴的到广场上去发单张。妈妈的身子走动已很吃力,但看的出,妈妈很乐意和哥哥、自己在一起,尤其是发单张的时候。那天天色不大好,阴沉沉的。广场上人不是很多。但感谢上帝!单张居然也很快就发完了。以琳觉得有些不够尽意,她甚至想再去拿一些单张出来,接着再发下去。无论如何,总比回家要好。但回头一看,妈妈坐在一张石椅上,一只手在捶着腰。以琳知道妈妈累了,她跑到妈妈身边,帮妈妈捶了捶腰。妈妈笑着轻轻把她搂在怀里,以琳几乎能感觉到妈妈肚子里的婴儿在动。过了一会儿,以琳说:“我们回家吧”,妈妈点点头,站起身来。以琳心里有些不情愿的想:这么快又要回家了。
家里有什么呢?有爱发脾气的爸爸、争吵、打破的家具和妈妈的哭泣。以琳想了想,似乎从自己能记事起,这些就一直伴随自己成长。妈妈是基督徒,爸爸不是。妈妈每次要带两个孩子参加主日敬拜,爸爸总是不太高兴。让妈妈最多带一个去,“难道要他们都跟着你犯迷糊吗”?爸爸说。于是,妈妈就一个主日带以琳去,下个主日带哥哥伊甸去。直到后来,爸爸嫌伊甸在家时太吵闹,影响自己看电视,才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妈妈乐得把他们两个一起带到会堂去。以琳倒是喜欢到会堂去,那里有和蔼的老师,陪自己玩的伙伴们,好吃的果冻,好看的动画片,好听的诗歌。伊甸忙着搞恶作剧,把果冻塞到别人耳朵里去,或者用蜡笔把别人涂成大花脸。妈妈来“抓”伊甸,自己也来帮着抓……这一切多么美好,连墙上的耶稣画像,都显得很慈祥。而且,跟亲爱的妈妈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可是,这段时光总是太短暂,而他们又总是不得不回家。一走进那阴暗的楼梯过道,以琳的心就也跟着阴暗下来。妈妈开门总是很小心,好象在害怕那“卡哒”的开锁声会激怒房里的拿位“暴君”。以琳从主日学里知道了伯利恒婴儿的不幸遭遇后,她就把爸爸叫做“希律王”。妈妈轻轻打了她的手心,告诉她不能这样说。因为爸爸工作很辛苦,有很多难做的事情,爸爸为这个家也很累,我们应该爱爸爸。在睡觉前的祈祷中,妈妈总是祈求上帝“让自己能爱这不可爱的丈夫”, 以琳祈求“让爸爸能够爱妈妈、哥哥和自己”,心里却有别的祷词“上帝呀,请你教训教训这可恶的希律王吧,我和妈妈都打不过他”。对爸爸,妈妈总是尽量的迁就,但有时还是避免不了争吵。一般情况下,总以爸爸摔东西,妈妈哭泣而告终。以琳在这中间学会了看爸爸妈妈的脸色行事,在争吵时她会乖乖的坐在一边,心里祈祷上帝让这争吵快结束。伊甸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他仍是嬉皮笑脸的来缠着爸爸妈妈。有一次在他们吵得厉害的时候,伊甸居然跑来拉爸爸的衣服,要爸爸帮他捉阳台上的鸽子。爸爸正在气头上,随手抄起一件东西就朝伊甸身上砸去。妈妈惊叫一声,死死拉住了爸爸,并叫伊甸赶快出去。爸爸就将那东西朝伊甸扔过去,从伊甸头边掠过,砸碎了一只花瓶——那是一把扳手。这日子呀,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不过,还是一天天的过来了。直到那天来到。
以琳想起那天下午后来的事情,心情更差了。那个阴郁的下午,回到家后。以琳惊喜的发现“希律王”不在家,为此她感谢了上帝。当然,妈妈是不知道的。到了快黄昏的时候,爸爸还没有回来。以琳希望他最好晚上也不要回来。这时,以琳好象听见妈妈在叫自己。她跑过去看时,发现妈妈正痛苦的躺在那里,脸色通红。以琳慌了手脚,连忙喊哥哥。可伊甸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办?以琳急得哭出声来。就在这时,以琳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接着门被“砰”的踢开了。以琳知道是爸爸回来了。感谢上帝!以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看到爸爸。她连忙上前,说妈妈病了、妈妈病了。爸爸却满不在乎的说:没事找事。又大声冲妈妈喊“我让你给我买的烟呢?是不是又忘了。要你有什么用?”以琳突然感到愤怒起来,她流着泪,几乎是吼着对爸爸说:“妈妈快要死了!”也许是以琳的眼神让爸爸感到了事态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爸爸就去了妈妈躺着的地方,嘟嘟囔囔的说“我叫你装”。但他一看见妈妈那通红的脸,就立即什么也不说了。赶紧叫了救护车,把妈妈送到医院。第二天,弟弟就出生了。医生说,生的早了一些,不过没有大问题,住院观察几天。弟弟的到来,使以琳和妈妈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但爸爸就没有那么高兴,他在为住院费发愁。他用不耐烦的眼光从妈妈扫到伊甸、以琳,又扫到新出生的婴儿身上。一刹时,以琳甚至有了要赶紧保护弟弟的念头。不过,爸爸很快就出去了。他很不情愿的去向亲戚朋友借钱,难免有时还在妈妈面前唠唠叨叨。至于伊甸,他在病房里上窜下跳,好象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以琳看着他,心里很想揍他一顿。随后几天,教友们纷纷前来探望。只有他们,是真正关心妈妈的,以琳想着,不由抬头又看了看围坐在妈妈病床周围的人们。唉,为什么爸爸不能像他们一样呢?
门“呼”的一声打开了。爸爸带着伊甸走近来,他们去买饭去了。教友们都站起来,跟爸爸打招呼。爸爸也随便支应了几声,就退到窗口边上。习惯性的伸手想去掏烟,看了看周围的人们,终于忍住了。教友里有几个跟爸爸挺熟,就过去找爸爸说话。他们说话压着声音,有些听不清楚。到最后,好象看到爸爸抹了抹眼睛,嘟囔了句“我真没用”,就低着头不说话了,旁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琳又看到,伊甸正在打开教友们送来的大包小包,然后欢天喜地的从里面摸出一串香蕉,埋头大吃起来。以琳低下头,眼泪在眼角打转。为什么,你们都不关心妈妈呢?她差点死了呀。
以琳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在同龄的孩子里,以琳显得忍耐而坚强。她和伊甸都无缘无故的挨过爸爸的打,伊甸总是哭得地动山摇,然后过了五分钟,又像没事人那样开始缠着爸爸碰陀螺;以琳却更像个男孩子,她仰着脸,含泪的大眼睛透出一股倔强。那双眼睛,仿佛在质问:我没有错,为什么要打我?有时候,爸爸看了这样的眼神,也奇怪的下不去手了。但以琳不会因此领情,她会一天不理睬爸爸,以此表明不会原谅他。在主日学里,以琳不是年龄最大的孩子,却能镇得住几个调皮的男孩子。阿姨们笑着说,以琳长大后,准能做个很好的老师呢。有一年圣诞节,妈妈和以琳到街上去发福音单张。以琳拦住行人,说几句祝福的话,递上福音单张。行人一般都很乐意接受孩子的“赠品”,然后妈妈就上前去简单讲解一下单张内容。就这样,前几个分发得很顺利。后来碰到一个人,不听妈妈说,还粗暴的把单张扔到了地上。妈妈难过得叹气,以琳却拉住妈妈的手,大声说“妈妈,别难过。是他不配!”听了这语气坚定的话,妈妈有些吃惊的看了看眼前六岁的女儿。那粗暴的行人也被镇住了。以琳也不看他,拉了妈妈就走,头抬的高高的,好象是凯旋的战士。妈妈不甘的回头看,却见粗暴的行人已经重新拾起了单张,看了起来。这就是以琳,一个小小的、有时却能爆发力量的孩子。但她也有自己的弱点,当看到自己亲爱的妈妈伤心,自己又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以琳通常都会心情很差。妈妈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妈妈在以琳心情很差的时候,总是哼唱一些赞美诗歌,以琳最喜欢那首《云上太阳》。往往听着听着,就忘了那些不高兴的事。以琳问妈妈:“主真的为我们预备了吗?”
“预备什么?”
“那个美丽的家。晚上睡觉时您告诉我的,在那里很快乐,我可以坐在好看的彩虹上。”
“哦,会的。”
“您会在那里吗?”
“会的。”
“哥哥呢?”
“也会的。”
“那……爸爸呢?”
妈妈沉默了。以琳很着急,她很希望妈妈说“不”或干脆摇摇头。妈妈没有这样做,她要以琳和自己一起为爸爸祈祷,似乎是在祈祷将来爸爸也可以在那个有美丽彩虹的地方。以琳不想妈妈难过,就和妈妈一起祈祷。不过,以琳更加祈祷:让妈妈不要再难过。妈妈说,上帝是慈爱的,乐意听儿童的祈祷。所以每次以琳都把心里的事情说给上帝,虽然简单,却十分诚实。
“以琳,过来一起祷告,该去表姨家睡觉了。”是妈妈的声音。以琳抬头看看周围,教友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空旷的房间显得很安静。爸爸,斜靠着打开的窗户,眯着眼睛在吸烟。他要守夜照顾妈妈,伊甸和以琳只好暂时到表姨家去睡了。
以琳和妈妈像往常那样做了祈祷,以琳怀着一丝期盼的看了看妈妈,又看看爸爸,好象在寻找着什么变化一样。但很快,以琳看到了爸爸那不耐烦的眼神。希望就像破裂的肥皂泡那样,美丽,却成为幻影。
夜深了,在表姨家。伊甸早已经睡熟了。以琳却悄悄起来,像妈妈那样跪在了床上。以琳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次祈祷,因为妈妈说上帝乐意听儿童的祈祷。
“上帝,我是以琳。这是我第一百次向您祈祷了。妈妈说每次祈祷,您都听到了。可是,妈妈差点死了,大家都不关心。妈妈是很爱您的,因为她从来不许我说您的坏话。我真生您的气呀。不过,要是妈妈知道我对您说这些话,一定会很不高兴的。所以,上帝,请答应我,就我们两个知道,好吗?……”
上帝确实是乐意垂听孩子的祈祷的。看,一缕夜风温柔的从窗帘里飘进来,轻轻摩挲着以琳的头发,好象慈爱的天父,正在安慰着自己所疼爱的儿女。
1. 以琳的家庭环境对她的性格有什么影响?对她的信仰又有什么影响?
2. 以琳的儿童信仰观的培养主要来自哪些方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