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粮之志愿者速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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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像铅块一样沉重，又仿佛一块大海绵，被不时的挤一下，便不时地落下短促而淅漓的小雨。寒气似乎在往骨头里面钻，使人不由得蜷缩起来。这时候不要说想晒太阳，连想想晒太阳的感觉都仿佛是奢侈的。真实可见的，就只有被不时吹起的风刮的斜斜的雨丝，以及望不到边的彤云密布的天空。

再有两天就是立春了，见到的却依然是严冬的萧杀。看来，今年的春节，要用“怎一个愁字了得”来表述了。

北头马路已经暂时被封闭了，我们站在北头马路一条分支街道的拐角，和我们在一起的有几个其它学校的志愿者。北头马路之所以被封闭是因为它直接通往火车站，而眼下在火车站及其周边区域，有数以万计的人在聚集、不安和骚动。他们大多是辛苦了一年，急于回家过年的农工群体。人已经到了车站，却因为前方暴雪阻路，无法乘车。这些人被暂时安排在广场、展厅和立交桥底下，焦灼的等待着有关火车通行的消息。人群不知道的事实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会被遣散，无法回家过年。而作为志愿者，我们的任务就是协助疏散滞留人群、为人指路、帮助发放一些物资，等等。

我们工大这次有二十个人报名参加了志愿者。其中连我在内，有六名青年团契的成员。也就是说，留校的团契成员差不多悉数参加了。又怎么能不参加呢？团契主席邝欣在动员会上说：“我们怎么被认出是主的门徒？难道是看到别人有需要时，只对他们说 '平平安安的去吧，愿你们吃得饱、穿得暖'， 然后就扬长而去这样的做法吗？ ”她引用的经文回响在我耳边“叫人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就这样，我们大家走到了一起。

细细的雨丝掠过脸庞，凉凉的，也在慢慢冷却我那涌上心头的热情。我跺了跺脚，简单活动一下，因为手脚都有些发僵了。

这是春节前夕在火车站的普通一天，它因为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而显得与往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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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天问路的人不多，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吧。人群的走动次数减少了，有些人被暂时安排到了展厅，也有些只能蜷缩在关了门的店铺檐下，或在立交桥下瑟瑟载抖。我不由开始祈祷太阳能够快些出来。

大概半上午的样子，有个男的走过来。看起来是个农工，手里捏着一张编制袋。我等他来问路，他却说想要一张厚一些的纸皮。他解释说地上太潮，想坐想躺都找不到立足之地。一家三口腾了些行李，也就找到这么一张编制袋，就这样铺在地上。他倒不介意，不过女人和孩子可受不了。“病了就麻烦了。我想问问有没有用不着的纸皮，拿一张给他们打个地铺，都站了半天了。”他期待地、又有些局促的表达着，恐怕我厅不明白。

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正在考虑怎么帮他，这时邝欣过来了，她听了情况后，说：“走，到物管会去。”

所有的救援物资统一归临时成立的“物资调配管理委员会”保管和分配，听说那里有捐赠的纸皮（专门用来给人打地铺用的）。志愿者无权动用这些物资，只能跟物管会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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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管会设在一空旧仓库旁边。这里要比外面舒服些，没有多少人。只有2、3个工作人员坐在里面聊天。其中有位阿姨我见过，那是在一次物资调配现场，当时她正在指挥人们把物资往仓里搬，旁边有人大声（当时人多，不大吼几乎听不到别人说话）叫她“彭阿姨”。看来，这事是要找她来办。

我上前说我们需要些纸皮。第一次声音太小，她没有听见。第二次我大胜说了一遍，彭阿姨转头瞄了我一眼，继续和别人说笑。

场面有些尴尬。我上前一步想再说，邝欣抢先一步上来，堆着笑说：“彭阿姨好。我们是工大的志愿者，刚才有滞留旅客需要一些纸皮铺在地上休息。我们想来拿几张……”

彭阿姨“恩”了一声，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又告诉我们说没有什么纸皮。

我不觉有些发火。就问：“昨天不是运来很多物资吗？”

彭阿姨扫了我一眼，“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没有了嘛。”说话的口气很随和，跟说话的内容显得颇为不配。随即她又说了几句当地的话，我厅不懂，只见旁边其它几个工作人员笑了。

幸亏邝欣懂当地的话，她和彭阿姨谈了好长一会儿；我什么话也插不进去，只好在一边默默祈祷。最后彭阿姨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色，赚头对一个工作人员说了几句，那人就走进后面的库房里去了。再出来时，拎着两张厚厚的纸皮。我们大喜过望，马上道谢，然后拿起纸皮就走。这时彭阿姨开始不停的讲话，说了些什么就不知道。直到出门时还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路上，我问邝欣他们为什么给我们两张纸皮？“我多要的”邝欣说，“你想想看，他们一家三口，一张怎么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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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可怜的男劳工还在那里眼巴巴的等着。当纸皮递到他手里时，他像宝贝一样抱着，不停道谢。邝欣把几张福音册子递给他，告诉他：“是耶稣在帮你。”那人疑惑不解，但还是拿着册子离开了。

他走后。想起刚才在物管会的遭遇，心情又不愉快起来。

“邝欣，刚才那个彭阿姨……”

“你在怪她吗？”邝欣说，“她的意思是说东西少，人多，不够分的；如果给了这个，不给那个，怕引起骚乱。她责备我们不懂事，少见多怪，喜欢管闲事。”

“可是”我涨红了脸，“东西还是有的，为什么不给人用？还好象挺有理的。耶稣说过好撒玛利亚人的事，我看他们就是祭司、利未人一类的角色。”

“感谢主！”邝欣说。一阵沉默后，邝欣抬头看着我。“我们都是罪人。”

起风了。有几丝调皮的钻进了鼻子里，甚至连眼睛都觉得酸起来了。

（2）

或许冷空气带走了身上的热量，人特别容易感到饥饿。将近中午的时候，站在外面的风雨里，便深有这种体会了。

志愿者按规定可以得到免费的快餐，到物管会去领就是了。我们工大志愿者的盒饭是由团契的两个弟兄，还有其它两个男生去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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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童大勇和封杰（都是团契的弟兄）就抬着个大塑料袋过来了，里面是我们的盒饭。他们一边往外拿一边嘟囔：“物管会的人也真是。不管谁去领盒饭，都是随便指一个袋子让人拿，说是包够。这多了少了都是麻烦事。喏，给你们。别人都有了，剩下我们几个。”

不料人手一盒后，童大勇发现塑料袋里多出了两盒。怎么处理呢？

“哎呀！吃又吃不完，又不可能扔掉。要不，送回物管会吧。”童大勇说。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好象还夹杂着叫骂声。声音越来越近，不久几个电大的志愿者跑了过来。

“喂，发生什么事了？”封杰拉住一个男生问。

“物管会呗！”那男生喘了口气，“太不象话了。你们去那边看看，多少人中午没有东西吃，只能喝开水。反映到物管会，他们就说食品不够，要再等等。我们问他们路边的巡逻队有人吃烤鹅，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就发火，把我们赶出来，还说我们在造谣。也不知道到底谁在说谎！我知道有个地方堆了一些饼干，就趁他们不注意拿了些出来发给别人。其实这都是他们应该做的，现在倒好，我们什么都替他们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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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刚才是为这个才骂你们的吧？”封杰问。

“那还能为什么？他们还说我们偷东西，要投诉我们学校呢。哼，这样的志愿者，不当也罢！”那男生气呼呼胡摔开封杰的手跑掉了。一时大家面面相觑。

“怎么办？要不我们呆会儿也过去'抢'些饼干给人们吃吧？”童大勇说。

“不行！”邝欣说。想了一下，又说，“这里多出两盒饭，我也吃不了一盒。多出的，就分给别人吧。”

“那不够，差得远呢！”我不由喊起来。

“量着我们的力量给吧。尽力而为。”邝欣说。

大家不再说话，只是各人主动把自己的食物或多或少的分出了一些，再加上多出来的两盒，总共凑了五盒。童大勇和封杰把盒饭分给了身边几位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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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个人气冲冲的从旁边经过，一边嘟囔说：“还大学生呢，什么素质！”定睛一看，原来是彭阿姨。她也恰好看到我们分饭给别人，就停下来，没好气的对邝欣说：“你别管他们。谁叫你出这个风头？”接着又嘟嘟囔囔的走了。邝欣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下，却没有掉下来。

童大勇不满的说：“他们自己工作疏忽，多出了盒饭，让我们怎么办嘛？真是，就算送回去，也不能久放，他们也没有办法处理呀。”

一个路过的中年人听到这话，停下来对童大勇说：“怎么没办法处理？扔掉就好了，总之不让人吃就行了。”

我们以主祷文做谢饭祈祷。当我们端起变冷的盒饭时，一个拿着我们刚才分出去的盒饭的老人凑到我们跟前，好奇的问：“你们刚才在干啥？”就这样，我们边吃边谈起了福音。这场面令人愉快，我忽然想起刚才我们谢饭词里引用的一句经文“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是的，主，这话何等真实！

（3）

天气真是变换莫测。午后不久，突然下起很大的雨。树叶不是“沙沙”作响，而是“砰啪”的发出碰撞声；地面不再是斑斑驳驳的水痕，而是找不到干的地方了。

志愿者们撑开伞或披上雨衣，没有的就到物管会或街道办去借。不时有人匆匆的闯进雨幕，又一溜烟的跑回来。马路 走动的人已经非常稀少了，人们都在找避雨的地方。房檐比较深的店铺下以及立交桥底的空地上，这会儿是人头攒动。人们靠得很近，似乎在用彼此的体温来取暖。往往只有恶劣的状况之下，人与人之间才会出现这种温暖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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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人少了。我们分散开来，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忙的地方。我在街道的一端信步。商铺门口和立交桥下，人们坐在潮湿的地上，昏昏欲睡。雨却一直都没有停。

走到转角，一个女人蜷缩在靠近立交桥的车道上，坐着的纸皮已经被水浸得发泡了。她手里拿着一把伞艰难的遮挡着，幸好衣服没有完全打湿。她似乎想站起来，又有些困难，只好尽力向立交桥底艰难的挪动。

我跑到她跟前，问她是不是想到立交桥下。她抬头看了看我，或许是看到了志愿者的袖标，她憨厚的笑了。这女人告诉我说本来她丈夫和她在一起，后来她丈夫去找纸皮，没想到刚走开没多久，这雨就下得大起来，她是想找一块干地来坐。

我用伞遮住她，让她和我一起去找干地。她有些不安起来，懦嗫的说自己腿脚不大方便，平时都是自己的丈夫背着或搀着走的。我伸出一只手拉她，根本拉不动；索性弃了伞，想把她拖起来，也没有成功。我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我撑起伞遮住她和我，一边四处张望能否得到些帮助。

大概是上帝垂听了我的祈祷。有个巡逻队员披着雨衣从街角转过来，踱进一家店铺下面，轻轻地跺着脚。我向他大声求助，他却没有听到，只是稍微停了一下，就转到另一条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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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得想跺脚。可正在这时，刚才那巡员从街角那边冲过来，跑到我们身旁，很快地对我说：“来，一起把她扶到那边。”说着他一个人就搀起那女人，一边嘱咐我撑好伞。很快，我们就把这可怜的女人扶到刚才巡员站着的地方。

巡员的鞋子在途中踩到了水坑里，湿了。到底是个好人啊！我正要谢他，不料他一个立正肃立起来，敬起礼来。一剎那我都有些胡涂，直到身后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大家辛苦了！”时，我才发现有人朝这边走来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著皮衣，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过来。后面有一个人为他掌着伞。这一行人走到我们这里，停了下来。几个爱看热闹的人也都凑了过来，刚才冷清的地方显得排场起来。穿皮衣的向周围坐着的人们招招手，说大家受委屈了，市委派我们来看望大家了。还没有人答话，刚才那巡员用洪亮的声音说：“谢谢领导关心！我们一定和被困旅客克服困难，共度难关！请领导放心！”穿皮衣的问巡员是哪个单位的。“我是交警分队的警员曾正义，谢谢领导关心！”巡员声音洪亮。领导满意的点点头，说声“辛苦了！”转头又问我是哪个单位的志愿者。“我是工大志愿者叶迪花，感谢主！也谢谢领导关心”我说。领导略微有些不解的看了看我，曾巡员皱起眉头。

这时那女人的丈夫找来了，一见面就忍不住怪起来：“你真叫我好找，你咋跑这儿来了？”那女人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她丈夫立即给穿皮衣的领导不停的鞠起躬来，“你们对俺们这些人真是太好了。”这男人像他妻子那样憨厚的笑了。领导慰问了几句，离开这里继续巡查去了。曾巡员提议带领导去看看安排在展厅的人们，领导欣然同意了。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雨帘中。

不久，我也离开这里去跟伙伴们会合。临走时我看到那女人歪在她丈夫肩上睡着了，而她的丈夫正小心的用一张手巾擦拭她头发上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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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天慢慢的黑了。

感谢上帝！雨已经停了。虽然空气潮湿得几乎可以挤出水来，久困在各样遮挡物下的人们还是很高兴的站起来，走到外面的空阔处活动一下麻木了的筋骨。人群开始走动，说话声、搬动行李的声音、间或的小孩子的哭声汇成一股强大而令人烦燥的洪流。

物管会的广播响了，通知附近区域的志愿者们开会。或许是道路拥挤，我们到达物管会办公室的时候，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那里。彭阿姨坐在办公桌后，见到我们略微点了点头。随后，附近的志愿者陆陆续续都到齐了。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彭阿姨敲了敲桌子，会议开始了。

彭阿姨开门见山的说，现在物资基本充足了，可以发一部分到滞留的旅客那里去了。志愿者协助分发物资，主要是食品，还有一些纸皮和少量棉被（是给年老和患病的人用的）。“大家记住了”彭阿姨说，“旅客一般都是几个一堆在一起的。大家按单位发放，不能多发！我再说一边，不能多发。别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事！东西有限，你多发给这个，一定会少发给那个的，万一引起骚乱谁负责？！再说，也不能浪费。”

接下来是去领物资了。这几天面对这些饱受风雨之苦的人，却束手无策，很是令人压抑。现在想到又冷又饿的人们就要有衣有食了，志愿者们都有一种兴奋的感动。我们推着一车物资向人群走去，彭阿姨从办公室探出身来，正好看到我们。她没有说什么，她的眼光很诚实的告诉我们她准备提醒我们的话：“不能多发！不能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