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月刊第二期]文化视野:美术评论 现代人的爱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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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视野:美术评论
现代人的爱与信
——解读旺忘望的新作
作者:周国平 (学者 北京)
插图:旺忘望(基督徒,当代平面设计艺术大师。)
引言:世代交替,万物皆逝,电脑是暂时的,一切都是暂时的,惟有那个时刻是永恒的,就是上帝的手向亚当的手接近的时刻。这个时刻从来不曾结束,尤其在今天,上帝的手格外焦急地向人伸来,因为他发现亚当的生命从未像今天这样脆弱和平庸,但愿网虫亚当先生能幡然醒悟。
于是,奔忙的身体与灵魂擦肩而过,泛滥的信息与真理擦肩而过,频繁的交往与爱擦肩而过,热闹的生活与意义擦肩而过?因为,人与神擦肩而过。
正文
一、 现代人的爱与信
现代人有爱吗?现代人有信吗?有的——一颗红的心,一张崭新的美钞,一枚别针把它们串联在了一起。
那枚别针也是崭新的,它刺穿了那张美钞,然后刺穿了那颗心。我想到了针眼,美钞上的针眼,美钞紧贴着心,两个针眼几乎是重合的。我还想到了耶稣的话:“富人要进入天国,比骆驼穿进针眼还困难。”
那颗心会痛吗?会流血吗?我料想不会,因为那颗心一定是假的?是广告和卡通上常见那种形态。而且,一颗真的心,一颗只会被邱比特的箭射中的心,它怎么能让自己为了—张美钞而被一枚普通的别针刺穿呢?
可是,我看到,分明有一滴鲜血从针眼里沁了出来,那么,这应该是一颗真的心了。那么,对于它来说,和美钞钉在—起就不是纯然的享受,同时也是一种痛苦、—种刑罚了。从这—滴鲜血中,我看到了现代人的希望。
也许,人们还会发现,与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相比,一颗心被钉在美钞上不但是一种刑罚,更是一种耻辱。
二、 比特时代人与神的交接
在西斯廷小教堂的天篷组画中,有—幅名画:《亚当的创造》。画面上,左边是亚当,右边是上帝,他们各伸出一只手。亚当的手臂轻放在膝盖上,指头是松弛的。上帝的手臂有力地伸向前,一根食指正在最大限度地向亚当的手靠近。这是创世记中的精彩时刻,神圣的生命从上帝的指尖流向人的尘土之躯。
现在,米开朗基罗的这一对著名的手在一个简洁然而奇特的场景中再现了。我的眼前出现两台电脑,亚当的手从左边的电脑中伸出,上帝的手从右边的电脑中伸出,两只手仍保持着当初最大限度接近的状态。
对于这幅画的含义,人们可以作不同的解释。譬如,你可从说,在因特网时代,人与神的交接方式发生了根本变化。既然人与人之间能够在网上联络、聊天乃至恋爱,人与神之间有何不能呢?我们确实看到,教堂、佛庙、清真寺都纷纷建立了自己的网站,进行网上传教。也许有一天,只要打开电脑,任何人都可以立即进入虚拟的天国,品尝永生的滋味。事实上,设计这样的软件决非难事。
然而,我宁愿作别种理解。我盯视得越久,越感觉到上帝那一只伸出的手具有一种焦急的姿势。聪明的人类啊,不要被你们自己制造的一切精巧的小物件蒙蔽了,忘记了你们的生命从何而来,缘何神圣。世代交替,万物皆逝,电脑是暂时的,一切都是暂时的,惟有那个时刻是永恒的,就是上帝的手向亚当的手接近的时刻。这个时刻从来不曾结束,尤其在今天,上帝的手格外焦急地向人伸来,因为他发现亚当的生命从未像今天这样脆弱和平庸,但愿网虫亚当先生能幡然醒悟。
三、 以人的尺度不能认识神
耶稣的头像。这大约是受洗不久的三十多岁的耶稣,刚开始他的事业,眼中饱含着智慧和信心。此刻,这颗美丽的头颅却破一些复杂的器械笼罩着,那是一些测量微小长度用的仪器,例如卡尺之类,一旁还有标尺的刻度,不用说,某个聪明人正在做一件严肃的工作,要对上帝的这个儿子进行精确的测量。他一定得到了一些不容置疑的数据,又从中推导出了一些重要的结论,下过我们不得而知。
其实,耶稣在世时,这项用人间的尺度对他进行别量的工作就已经开始了。例如,他的本乡人用出身这把尺子量他,得出结论道:“他不是那个木匠的儿子吗?”
这个历史延续至今。人们手持各种尺子,测量出一系列可见的数据,诸如职位、财产、学历、名声之类,据此给每一个人定性。凡是这把尺子测量不出的东西,便被忽略不计。那被忽略了的东西,恰恰是人身上真正使人伟大和高贵的东西,即神性。
令天有发达的科学,测量工作能够深入到人体最精致的结构之中,比如基因。如果某位科学家宣布,他已破译耶稣的遗传密码,确证玛利亚无性受孕生出的这个儿子原来是最早的克隆人,我相信也不会有人感到惊诧。
四、 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之一
擦肩而过之二
擦肩而过之三
擦肩而过之四
擦肩而过之五
擦肩而过之六
一辆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我们看不见汽车,只能看见它的宽大气派的后视镜。天空燃烧着火红的晚霞,这晚霞也映照在后视镜里。公路那一边,远方有一大片朦胧璀璨的灯光。真是一个美丽的黄昏。那个驾车者是谁?他的目的地是哪里?都不如道。不过,我们有理由猜测,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欢乐的不眠夜。
我们看不见他眼中的欣喜、急切或疲惫,只能看见后视镜。我们看见,在这面宽大气派的后视镜里,衬着晚霞的背景,两个人影摔肩而过:迎面走来的是基督耶稣,—袭长袍, 步态安详。在耶稣身后,是一个长跑者的穿白背心的背影。
在一辆时速120公里以上的汽车的后视镜里,这个场景必是一瞬间。在这个瞬间,驾车者朝后视镜瞥了一眼没有?或者,在此前的一个瞬间,当汽车刚刚越过朝同一方向行走的耶稣时,他朝车窗外瞥了一眼没有?可是,即使瞥了,他又能看见什么?在那样的车速下,耶稣与路边那一棵棵一闪而过的树没有任何区别。在最好的情形下,假设他注意到了耶稣的异样外表,他会紧急刹车吗?当然不,他一心奔赴前方的欢乐之夜,怎么会舍得为路边一个古怪行人浪费他的宝贵时间呢。
那个长跑者是迎着耶稣跑来的,刚才两人曾经相遇。他注意到耶稣了吗?显然也没有, 否则,即使出于好奇,他也会停下脚步,回头观望。他全神贯注于健身,一如反顾地沿着固定的路线向前去,对邂逅的行人不感兴趣。这幅画的标题是:擦肩而过。
耶稣早已说过“他们看是看见了,却不晓得;听是听见了,却不明白。”
尤其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人都是忙人,擦肩而过更是常规。
忙于什么呢?忙于劳作和消费,健身和享乐,总之,是忙于让身体疲劳和舒服,强壮和损耗的各种活动,人们把这些活动称作生活。
于是,奔忙的身体与灵魂擦肩而过,泛滥的信息与真理擦肩而过,频繁的交往与爱擦肩而过,热闹的生活与意义擦肩而过?因为,人与神擦肩而过。
五、信仰和创造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
开始听说一个有着强烈后现代气息的艺术家旺忘望信主了。后来,在一次朋友聚会时,我和他单独交谈,带着疑团向他提了许多问题,而他则向我追叙了放纵和反叛的空虚,死亡的恐惧,以及信主以后的宁静和充实。经过这次谈话,我的疑团消释了,相信了他的信主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举动,而是一个真实的灵魂事件。
但是,新的担忧产生了,在旺忘望的生命冲动被基督驯服之后,他还能保持原来那种无拘无束的想像力和创造力吗?现在,他的新作又解除了我的这—担忧。出奇制胜的构思和拼接,强烈冲击视觉的画面,表明了这些作品仍具有解构传统的后现代风格。但是,在这里,解构本身不复是目的,而成了彰显真理的一种方式,拒绝信仰的后现代奇特地证明了信仰的成立。